镜中的幽绿光影彻底消散，只留下我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洗手间里回荡。牙龈边缘那一闪而逝的绿光像一道冰冷的烙印，提醒着我校准虽被中断，监视却从未离开。

但我顾不上了。

母亲的声音。那直接响在意识深处的、疲惫焦急的提醒，比任何幻觉都更真实。

“墙……不是地下……错觉……它在骗……”

还有那根头发，那根自己立起、颤抖着指向东方的发丝！

核心不在下方？在东面的墙里？

巨大的信息像旋风一样搅动着我的大脑。402的信指向地下，回声低语和管理室的“线索”也指向地下，甚至连我之前模糊的感知都觉得一切向下汇聚……这一切，难道都是“它”精心编织的、引诱我走向真正绝境的骗局？

而母亲，或者说她残存的意识，在最后关头，试图纠正这个致命的错误？

信任哪一边？

胃里的根须在短暂的萎靡后重新开始蠕动，带着一种被干扰后的、不耐烦的焦躁。它们试图重新连接那冰冷的指令流，试图将我的“感知”拉回“它”所设定的轨道。

但我死死攥着洗手池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瓷缝里，所有的意志都聚焦在东方这个词上。

东墙。我的302室，东面是哪堵墙？

记忆飞速回溯——卧室。主卧室的那面墙，靠着床头的墙！

那面墙……有什么特别吗？我努力回忆。似乎……比别的墙更冷？或者……更安静？我曾以为是因为那面是承重墙，现在想来，是否是因为所有的“活动”都刻意避开了那里，进行了伪装？

必须回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对身上这身制服和体内根须的恐惧。

我猛地直起身，看了一眼洗手池里那个安静的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重新放入内袋，紧贴着心脏。那几缕发丝像是一小块冰冷的炭火，灼烧着我的皮肤，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指引方向的热量。

我拉开门，走出洗手间。

一楼的走廊依旧空寂，只有头顶灯光苍白地流淌。我的“感知”网络没有恢复，视野里不再有那些幽绿的数据流，只剩下普通的、却因此更显诡异的现实。

我快步走向楼梯间，脚步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制服摩擦着皮肤，冰冷而束缚，但我尽量忽略它。

上楼。经过死寂的201，经过滴漏粘液的301。那甜腥腐朽的气息似乎更浓了。

走到302门口。我的“家”。

门关着。我没有钥匙——之前的钥匙早已不知丢在哪里。

但当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拧动门把手时——

咔哒。

门锁应声而开。

它……为我打开了。是因为我这身“管理员”制服吗？允许我进入这个已经被标记为“废弃”、正在向下渗漏的单元？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掠过心头。我推开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不再是单纯的甜腥，而是混合了尘埃、某种淡淡的霉味、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旧日记忆的气味。是我以前用的洗发水？还是某个早已遗忘的、母亲来访时带来的糕点香味？那气味被放大了无数倍，却又扭曲失真，像一首走调的老歌，听得人心里发酸发涩。

客厅里一片狼藉。家具蒙着厚厚的灰，我挣扎时碰倒的椅子还躺在地上，电视被毯子盖着，像个失败的祭坛。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下缓慢飞舞。

一切看起来只是破败和废弃。

但当我走向卧室时，那种异样感陡然增强。

卧室的门虚掩着。我推开它。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度。明显比客厅更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湿气的阴冷。

然后是声音。墙内那无处不在的心跳声，在这里变得……不同。不再是清晰单一的搏动，而是变得极其沉闷、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极厚极厚的障壁。咚……咚……间隔时间似乎也更长，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阻力感。

仿佛这面墙的背后，不是隔壁单元，而是某种……密度极高的、沉睡着的巨大存在。

我的目光落在东面的墙上。那面靠着旧床头的墙。

墙上贴着普通的浅色壁纸，因为潮湿有些地方已经卷边、发黄，露出底下灰暗的腻子层。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

但我走近它，越靠近，那种冰冷的、死寂的、将一切声音和活动都隔绝在外的感觉就越发鲜明。

这面墙，是“死”的。或者说，是“静”的。与这栋楼其他“活”着的、搏动着的、低语着的墙壁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极不协调的异常！

我伸出手，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墙面。

冰冷。坚硬的冰冷。没有任何搏动感传来。

我用力按压，墙体纹丝不动，异常坚固。

胃里的根须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开始不安地躁动，传来一阵阵微弱的排斥感和警告性的刺痛，试图让我离开这里，将“注意力”放回“正确”的方向——楼下。

但我无视了它们。母亲的警告和头发的指引给了我一种近乎偏执的勇气。

我开始仔细地检查这面墙。从墙角到天花板，不放过任何一寸。

壁纸接缝、踢脚线、电源插座……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过分。

难道是我猜错了？感觉错了？

就在失望开始蔓延时，我的指尖在划过床头正上方、一块略微泛黄的壁纸时，感觉到了一丁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感。

非常非常轻微，像是壁纸下面藏了一粒半颗米粒大小的沙子。

我停住手，屏住呼吸，用指腹最敏感的部位仔细感受。

不是沙子。那触感……更像是一个极小的、硬质的凸起，而且，似乎带有某种……规则的几何形状？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住那片壁纸的边缘——这里原本就有一个小小的破口。轻轻一撕。

刺啦——

一片巴掌大的壁纸被我撕了下来，露出底下灰白色的、有些粗糙的腻子层。

而在那腻子层正中央，镶嵌着一个东西。

一个大约只有小指甲盖四分之一大小的金属片。形状异常规整，是一个完美的正六边形。

金属片呈现出一种暗沉的、毫无反光的黑色，表面没有任何花纹或字样，只有一种极度冰冷的、非自然的质感。它严丝合缝地嵌入墙体深处，仿佛本来就是墙体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东西？

我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金属，也完全想不到任何家用装修会需要在这种地方嵌入这样一个微小的、形状奇特的金属片。

它像一个接口。一个标签。一个……封印？

我鬼使神差地，再次抬起手，将指尖，轻轻按在了那个冰冷的黑色正六边形上。

就在指尖与之接触的刹那——

轰！！！

一种无声的、却足以震碎灵魂的轰鸣，猛地在我脑海最深处炸开！

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

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旋转的、暗红色的混沌所取代！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极端的情感碎片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进我的大脑！

——一双惊恐的眼睛倒映出不断收拢的、布满血管的墙壁！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被粘稠的水泥灌满、淹没！ ——一种冰冷庞大的意志在缓缓苏醒，带着吞噬一切的饥饿！ ——一根灰白的发丝在黑暗中飘落，被暗流卷向深处…… ——一个微弱的、固执的念头，如同星辰般在混沌中一闪而过：“……东……墙……守……”

痛苦！恐惧！绝望！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无数被吞噬者的警示！

这些庞杂混乱的信息流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冲垮、撕碎！

“呃啊啊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猛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手指仿佛被那个小小的金属片焊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巨大的信息流继续疯狂涌入！

我感觉到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是血。

眼球仿佛要爆开。

胃里的根须疯狂地痉挛、扭动，不再是警告，而是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恐惧，它们似乎在拼命地想把我从这个接触点拉开！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这片混沌狂潮的前一刻——

那个冰冷的、程序的意念，再次强行切入，如同救生索，却带着绝对的冰冷：

“检测到非法接口访问！”

“最高级别隔离协议触发！”

“强制断开！”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我的手从墙上弹开！

我整个人向后摔去，重重砸在地板上，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鼻血不断滴落，染红了胸前的制服和手套。

脑海中的混沌景象和恐怖碎片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精神濒临崩溃的剧痛和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