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看。」
三个字像冰锥刺进我的颅骨，冻结了所有的血液。
我猛地扭头，视线疯狂扫过厨房每一个光洁的表面——不锈钢冰箱门、抽油烟机面板、光滑的瓷砖墙面、甚至水龙头锃亮的金属弧面……
无数个模糊、扭曲、变形的倒影在其中晃动，像一群被困在水下的鬼影。每一个倒影都是我，又都不完全是我。光线在冰冷的材质上诡异地折射，阴影蠕动，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借助这些零碎的、片段的反射，贪婪地拼凑着我的惊恐，舔舐着我的绝望。
不是幻觉。
402的警告是真的。这栋楼……它在看。通过所有能反光的东西。
一种被彻底剥光、无所遁形的恐怖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我从地上弹起来，踉跄着冲出厨房，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些冰冷的反射吞噬。
客厅里，更多的反射面在等着我。
电视漆黑的屏幕，此刻不再仅仅是漆黑。它像一面打磨过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我仓皇失措的身影，以及身后窗户的轮廓，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随时会有东西从屏幕里的“另一边”爬出来。
窗户玻璃！外面是黑夜，室内的灯光将玻璃变成了巨大的镜子，映出整个客厅，映出我无处可躲的惊惶。
甚至我扔在茶几上的手机，熄屏状态下的黑色屏幕，也像一只小小的、冷漠的眼睛，倒映着天花板的一角。
无处不在！
我像一头被困在镜屋里的猎物，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有无数个“我”在回望，而每一个“我”的身后，都仿佛藏着无数双来自墙壁、来自管道、来自这栋楼最深处的那恶注视。
“啊——！”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哑低吼，猛地扑向窗户，发疯似的拉扯着窗帘！
唰啦——
厚重的遮光帘合拢，挡住了窗外巨大的“眼睛”。我喘着粗气，又冲向电视，抓起沙发上的一条薄毯，狠狠扔过去，盖住了漆黑的屏幕。
不够！还不够！
我冲进卧室，扯下床单，又冲进洗手间，抓起所有毛巾，疯狂地覆盖、遮盖所有可能反光的东西：梳妆镜、玻璃茶几面、甚至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光滑的表面……
我用最粗暴的方式，试图物理阻断那无所不在的视线。
卧室的镜子被床单覆盖，洗手间的镜柜被毛巾塞住缝隙，客厅电视被毯子蒙严实……我像一个疯狂的囚徒，徒劳地试图堵死牢笼的所有窥孔。
做完这一切，我背靠着卧室里已经被遮盖的衣柜门，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剧烈地喘息着。
房间里失去了主要光源，变得异常昏暗，只有卧室门口透进来的客厅余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暂时……安全了吗？
那些被注视的感觉……似乎减弱了。
寂静重新降临，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还有……墙内那永恒的心跳声。咚…咚…咚…它似乎比之前更沉稳，更有力，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嘲弄。
我抱紧膝盖，把头埋进去，试图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减少任何可能被“看到”的表面。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任何细微的声响——地板材料的轻微热胀冷缩、远处管道极遥远的嗡鸣——都能让我浑身一颤。
我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直到肌肉僵硬，直到呼吸渐渐平缓。
也许……也许遮盖是有效的？也许402的警告指的是某种需要光洁表面才能实现的“窥视”？
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刚刚萌芽。
就在这时——
咝……
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静电噪音，突然在死寂的卧室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正前方。
我猛地抬起头，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
正对着我的，是那面被我用力塞满了毛巾、覆盖了床单的衣柜镜门。
此刻，在那深色床单的覆盖下，衣柜门的缝隙里……正渗出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
一闪，一灭。一闪，一灭。
如同呼吸般有节奏。
伴随着那微光，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沙滑过玻璃表面的摩擦声。
嘶啦……嘶啦……
它们……它们还在看！
通过被遮盖的镜子！那光……那声音……是它们在试图“调整”窥视的方式？还是我的遮盖行为本身，反而触发了另一种更诡异的监视模式？！
巨大的绝望瞬间碾碎了那丝可怜的希望。
没用的。无论怎么做，都没用的。
这栋楼是一个整体，一个活着的监牢。我们既是住户，也是囚徒，更是被观察的样本。任何反抗的企图，只会招致更精准、更令人崩溃的“关注”。
那幽绿的微光持续闪烁着，像黑暗中一头野兽平静而饥饿的瞳孔。
摩擦声细微而持续，折磨着神经。
我僵硬地坐着，不再试图去遮盖或阻止，只是麻木地看着那从缝隙中渗出的、呼吸般的绿光。
彻底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就在这麻木的绝望中，另一种感觉，开始从身体内部慢慢浮现。
痒。
不是头皮被撕扯后的那种灼痛。
而是从身体内部传来的、一种细微的、深层的刺痒感。
最初很微弱，像是错觉。但很快，它变得清晰起来，位置在……胸腔偏下的地方。
像是……胃部？
我猛地想起我喝下的那一小口配给水。
402的纸条说：“喝配给水！虽然那也是……但至少是处理过的！”
处理过的……什么？
那口水冰凉滑过喉咙的触感再次清晰起来，此刻却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胃里的刺痒感越来越明显，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在胃壁内部萌发、试图向外探知的蠕动感。
它们……它们在我身体里面……生长？
通过那口水？“处理”过的水，不是消除了危险，而是将某种“同化”的种子，用一种更温和、更隐蔽的方式，种进了我的身体内部？！
我下意识地捂住胃部，手指用力按压。
那刺痒感似乎被压制了片刻，但很快又顽强地浮现出来，甚至更清晰了。
它不是来自体表，而是真真切切，来自内部。
哇——
我再次干呕起来，这一次是纯粹的生理反射，试图将那个可怕的“种子”呕出来，但除了带来食道火辣辣的疼痛和眼泪，什么也没有。
幽绿的微光还在衣柜镜门后闪烁。
胃内的刺痒持续蠕动。
墙内的心跳平稳有力。
我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被无处不在的注视和内部生长的恐惧彻底包裹。
直到——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咬合的声响。
来自……门厅的方向。
不是敲门声。像是……信箱投递口那个小金属盖板，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有东西……被投递进来了？
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
我抬起头，麻木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卧室门，望向黑洞洞的门厅。
那里，地板上，似乎多了一小片比周围更深的阴影。
一个新的……“通知”？还是……新的“税单”？
幽绿的微光，在我背后的衣柜门缝里，平静地闪烁着。
仿佛在催促我，去接收新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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