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男人推着金属推车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留下死寂的走廊和那袋放在我门前的白色配给品。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方方正正，包裹得一丝不苟，洁白的表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块精心包装的墓碑，或者一个等待被拆开的裹尸袋。

我口腔里那颗水泥牙齿的吸吮感消失了，短暂而诡异的饱足感之后，是更深邃的空洞和冰凉。头皮被撕扯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痛，提醒着我刚才对自己施加的酷刑。

而这一切，在物业男人眼中，只是“初步适应了生态循环”。

我盯着那袋东西，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矿泉水？餐盒？水果？在他那句“水质短暂浑浊属正常现象”之后，这些看似正常的物品都蒙上了一层极度恐怖的色彩。

吃，还是不吃？

不吃，我会饿死、渴死。吃，我可能是在吞下某种来自这栋活体建筑内部的、无法想象的“产物”。

最终，生存的本能，或者说，一种扭曲的、被这栋楼驯化出的本能，驱使着我。我僵硬地弯腰，手指触及那白色包裹的表面——冰凉，光滑，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我迅速将它拎进门内，仿佛多接触一秒都会沾染上不洁。重重摔上门，反锁，虽然知道这毫无意义。

包裹放在客厅茶几上，与那枚变得诡异的点心并排。点心表皮那些细微的孔洞和中心暗红的指印，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似乎更加清晰了。

我的目光在点心和配给品之间来回移动，一种可怕的联想无法抑制地滋生——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吗？只是不同的形态？

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我需要水。但我绝对不敢再碰水龙头里流出的任何一滴“水”。

挣扎了很久，我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一瓶配给里的矿泉水。

瓶子是普通的塑料瓶，标签也是常见的品牌，印刷清晰。我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凑近鼻子。

没有异味。只有塑料和水的味道。看起来清澈无比。

能喝吗？

我回忆起物业男人那张毫无波动的笑脸。“静置片刻即可恢复”。他是在暗示，即便有问题，静置后也会“正常”？

犹豫再三，极度的干渴最终战胜了恐惧。我闭上眼睛，像是饮鸩止渴般，仰头灌了一小口。

水滑过喉咙，冰凉，似乎……没什么异常。

我等待了几秒，身体没有立刻产生不适反应。

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我又拿起一个餐盒，透明的盖子下面，是摆盘精致的饭菜：米饭，青菜，还有几块看起来像是鸡肉的东西。

颜色正常，气味……被密封着，闻不到。

我拆开密封膜。一股食物的热气混合着油香涌出。很寻常的饭菜香味，甚至勾起了我的食欲。

但这正常的香味，在此刻的环境中，反而显得极不正常。

我用配给的塑料叉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饭菜，尤其是那几块“鸡肉”。它们颜色白皙，纹理正常……但我脑中无法控制地浮现出301门板滴落的粘液，201电话里水泥灌喉的声响，还有电视背后那搏动着的肉质管道……

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上，我猛地推开餐盒，干呕起来。

不能吃。至少现在不能。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那瓶喝了一小口的水和打开的餐盒，它们散发着一种平静的、日常的恐怖。这栋楼在用一种看似正常的方式，喂养它的“住户”，或者说，它的“储备粮”。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墙内的心跳声是唯一的时间刻度。

我不知道自已发了多久的呆，精神极度疲惫，却又无法真正入睡。口腔里的水泥牙毫无感觉，像一颗真正的死物。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猛地抬头，寻找声音来源。

是门的方向。

我冲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走廊空无一人。但是……

我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301的房门下方，那个我之前领到的、一模一样的白色配给包裹，正在被……回收？

只见那扇门底下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了几条惨白色的、粗细不一、像是某种软体动物触须般的东西，灵活地卷住了那个白色包裹，然后极其迅速地将它拖回了门内的黑暗之中！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触须缩回时与地毯摩擦的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紧接着，301的门缝下，缓缓渗出了一小滩新鲜的、暗红色的粘液，比之前滴落的颜色更深，量更大。

仿佛刚才的“回收”和“投喂”，触动了里面的某个伤口。

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配给……不是“送”，而是“投放”。而301室里面的“东西”……还在“接收”？甚至……还在“进食”后产生“代谢”？

那根本不是空房！里面还有东西！被“处理完毕”后留下的……某种东西！

就在这时——

咔哒。

又一声轻微的电子音，这次，来自我的脚下。

我惊恐地低头。

只见我门内底部，那个我之前扔进来的白色配给包裹，其中一个我拆开过的餐盒边缘，一个我之前根本没注意到的、极小的绿色LED灯，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仿佛某种监控或者反馈机制完成了任务。

它……它在报告什么？报告我被“投喂”的状态？报告我拆开了包装？甚至……报告我吃没吃？

我猛地后退，远离那个包裹，仿佛它随时会爆炸或伸出同样的触须。

巨大的孤立感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我不是在独自对抗一栋楼。我是被困在一個正在 actively 运作的、拥有自已一套完整生态和规则的活体系统中。从税收、惩罚、循环系统到配给投放，一切都有条不紊，冰冷而高效。

而我自己，也正在从内部被改造，被标记，被纳入这个系统。嘴里的水泥牙，被撕扯的头皮，都是无法磨灭的烙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明悟中——

咕噜噜……

那粘稠的、仿佛浆体流动的声音，再次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

但这一次，声音更响，更密集，仿佛不止一处管道在运作。

而且，声音似乎在……移动？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咕噜噜……声音沿着墙壁内部的管道，从洗手间方向，缓缓移向了……厨房的方向？

这栋楼的“循环系统”，正在大规模地输送着什么？

它要做什么？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耳朵捕捉着那隐藏在墙壁后的、粘稠的流动声，仿佛听见了这栋活体建筑消化吸收后的……新一轮代谢循环的开始。

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茶几上。

那瓶喝过的水，那盒打开的饭。

以及，旁边那枚表皮布满细孔、中心点着血红指印的糯米点心。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仿佛都在等待着。

静默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