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室的惨叫声，像一根冰冷的锥子，持续不断地钻凿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那不是简单的痛呼，其中混杂着一种更深层、更令人胆寒的东西——仿佛是灵魂被强行从肉体上剥离时发出的绝望嘶嚎，又像是某种活物被扔进腐蚀性液体里慢慢溶解时的剧烈挣扎。声音已经嘶哑，却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因为力竭而显得更加扭曲和非人。
它穿透厚重的门板，填满了三楼的整个走廊，甚至盖过了那无处不在的、沉闷的墙内心跳声。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朽气味，似乎也随着这惨叫变得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我背靠着自家302的门板，身体僵硬，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布料。口腔里拔牙后的创口还在隐隐作痛，混合着铁锈味的唾液不受控制地积聚。公告栏上那张“奖励三天免税额”的通知，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刺眼，像一道催命符。
奖励？用对门邻居持续不断的痛苦换来的三天“安全”？
我不敢想象301室里正在发生什么。老太太塞给我纸条时那枯瘦颤抖的手和惊惶的眼神在我眼前晃动。她警告了我，而现在，她正在承受我“及时缴纳”后转移的……惩罚？或者是大楼收取的另一种形式的“税”？
惨叫声毫无规律地持续着。有时会骤然拔高，尖利得让人头皮发炸；有时又会低沉下去，变成一种断续的、嗬嗬的、像是破风箱在拉扯的哀鸣。在这漫长的煎熬中，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觉：那声音不再仅仅是从门后传来，它开始渗透墙壁，从天花板滴落，从地板缝隙中渗出，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与大楼那缓慢的心跳声逐渐同步。
咚…啊——！咚…嗬…咚…呃啊——！
一种邪恶的二重奏。
我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震荡在骨骼上，无孔不入。
时间感已经完全错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是一小时？还是三小时？惨叫声终于开始发生变化。它不再是高亢尖锐的嘶嚎，而是逐渐转变为一种持续的、低沉的、仿佛来自极深地底的呜咽和呻吟。其间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用尽全力的呓语，像在哀求，又像是在诅咒。
“……疼……剥开了……树根……在吸……”
断断续续的词语，比纯粹的惨叫更令人毛骨悚然。
最终，所有的声音都低弱下去，变成了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死寂。
比之前的惨叫更加可怕的死寂。
它突然降临，沉重地压在走廊里，压在我的心脏上。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嗡嗡声，以及那墙内心跳声变得更加清晰——平稳，有力，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韵律？
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301那扇暗红色的、毫无动静的门。它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就在这时——
咔哒。
极其轻微的一声。是从我门内侧的锁孔传来的。
我猛地低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只见那黄铜门锁的内部结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极其缓慢地、自己旋转了半圈。
“咔。”
锁舌弹出了。
它……自己从内部锁上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栋楼不仅在收取“税”，它还在监视，在控制。它知道我听到了这一切，它不让我离开，甚至不让我有开门查看的念头？这无声的警告比任何血字都更令人绝望。我被彻底囚禁在这个名为302的笼子里，与门外刚刚发生的恐怖仅一门之隔。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纯粹的煎熬。我不敢靠近门，也不敢再去看猫眼。我蜷缩在客厅离门最远的角落，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声响。
死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约又过了几个小时，一阵窸窸窣窣的、拖沓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不是一个人的，像是好几个人迈着沉重而僵硬的步子。中间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湿漉漉的摩擦声，像是拖着什么沉重又粘稠的袋子。
他们在301门口停住。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短暂的沉默后，是重物被拖拽进去的声音。门再次关上。
锁舌“咔哒”一声撞上。
然后，那些脚步声又窸窸窣窣地、拖沓地远去了，消失在楼梯间的方向。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人声交流。
是物业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们进去做了什么？处理“残局”？那位老太太……她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
一天。两天。
301室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死一样的寂静。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太太出门。走廊里，只有我偶尔开门取门口投放的寡淡无味的配给食物时（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才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凝视感——来自四面八方墙壁的凝视。
公告栏上，那张宣布我“获奖”的通知一直贴着。直到第三天清晨，我再次开门取食物时，发现它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的通知。同样的格式，同样的打印字体。
“301住户逾期未缴，处理完毕。”
“302住户免税期结束。”
“祝您居住愉快。”
“处理完毕”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眼睛。
我猛地抬头，望向301那扇门。
就在这一瞬间——
啪嗒。
一滴冰冷的、暗红色的液体，从301门楣上方的缝隙里渗了出来，滴落在暗红色的门板上，留下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更深的印记。
紧接着，又是一滴。
缓慢，固执，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在渗血。
而我口腔里，那颗臼齿留下的空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刺痒感。
像是有什么细小的、尖利的东西，正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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