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第七声轰鸣在云海间回荡，余音未绝，整座城市忽然静止。
风不再流动，双日悬空凝固，光纹如冻结的波浪停在半空。四人并肩而立的高塔开始龟裂，裂缝自脚下蔓延，像蛛网般爬向天际。顾星宇瞳孔微缩，听见自己心跳与芯片烙印同步震动——一、二、三……每一下都像敲在颅骨内侧。
“不对。”沈寒渊低声道，手已按在枪柄上，指节绷紧，“这不是重构。”
楚昭机械臂上的霜层瞬间覆盖整条手臂，他猛地转头看向顾星宇：“你体内数据在逆流！”
陆烬没说话，只是往前半步，肩头再次轻轻靠住顾星宇。这个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他目光扫过四周，看见那些漂浮的代码粒子正缓缓倒退，如同被某种力量吸走。
下一秒，钟楼指针“咔”地一声，逆向跳动一格。
世界碎了。
不是崩塌，不是爆炸，而是像一面镜子从中心裂开，碎片不落地，反而向上飞升。四人脚下的光纹地面崩解成无数细小的数据光点，旋即被一股无形之力拽向深渊。失重感猛然袭来，耳边响起杂乱的声音——七岁那年雨打槐叶的沙沙声、末世废墟里楚昭喊他名字的嘶吼、星际战舰爆炸前沈寒渊那一句“闭眼”……
画面闪得太快，痛得太深。
顾星宇只觉胸口一闷，仿佛有人用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想抓住身边的人，可指尖刚触到陆烬的手腕，对方的身影就扭曲、模糊，最终被灰雾吞没。
他独自坠落。
穿过层层叠叠的记忆残影，穿过那些他曾以为是“真实”的片段——原来全是系统编织的梦。他看见自己在不同世界中笑，在不同怀抱里哭，被不同的人捧在掌心疼爱。可每一次心动，每一次依恋，都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
直到他落入一片灰雾弥漫的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断裂的神经链路如枯藤般垂落，末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尚未完全死去的神经末梢。漂浮的代码残骸缓慢旋转，像星辰，又像尘埃。空气中回荡着一种低频心跳声，沉稳、缓慢，却震得人骨头发麻。
顾星宇跪在地上，喘息未定。他抬手摸向小臂，芯片烙印正发烫，红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前方，一座静止的钟楼投影矗立在废墟中央。表面布满裂痕，指针停在“零时”。它不响，却让人心口发堵，仿佛时间在这里被彻底放弃。
“这不是系统界面。”沈寒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星宇回头。三人不知何时已落在他身后，站姿依旧如初——沈寒渊持枪戒备，楚昭周身霜气未散，陆烬沉默地站在最后。但他们的眼神变了。这里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里……像是死掉的大脑。”楚昭喃喃道，机械臂微微颤动，霜层自动蔓延至肩头，“可它还在跳。”
陆烬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地面一条断裂的神经链。那链路竟微微搏动，如同尚有生命。他迅速抽手，眉头紧锁：“它在认你。”
话音未落，钟楼指针“咔”地又跳一格，逆向转动。
刹那间，四壁浮现无数光影画面，组成一条幽深回廊。墙壁上滚动播放“顾星宇”的人生片段——却全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一个瘦弱男孩坐在雨中，抱着膝盖，浑身湿透。画外音很轻：“我不想被任何人喜欢。喜欢会让人变软，软了就会受伤。”
少年站在高楼边缘，风吹乱头发。他望着远处灯火，低声说：“自由比温暖更重要。我不需要谁来救我。”
青年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桌上堆满求爱信件。他一张张烧掉，最后一封信上写着“我爱你”，他也扔进了火盆。火焰映着他平静的脸：“真正的爱，不该是交易，也不该是依赖。它应该……只是存在。”
这些记忆不属于任何世界任务，不属于系统记录。
它们是被删除的。
“这是……我？”顾星宇声音发干。
“是你。”陆烬盯着那些画面，嗓音低哑，“但不是系统里的你。”
沈寒渊握枪的手微微收紧：“你拒绝了所有任务？”
“不止。”楚昭盯着那个烧信的青年，眼神震动，“你拒绝了所有人。”
回廊尽头，一道透明培养舱缓缓浮现。
内部之人背对众人，身形与顾星宇完全一致，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实验服。他没有数据光晕，没有身份烙印，周身干干净净，像一张从未被书写过的纸。唯有胸膛处一枚原始芯片发出红光，与顾星宇的烙印同频发烫。
四人同时迈步。
可就在距培养舱十步之遥时，无形屏障骤然升起。
沈寒渊抬枪，扣动扳机。
子弹在半空湮灭，连声响都没留下。
楚昭怒吼一声，冰刃自掌心凝聚，挥手斩出。冰刃撞上屏障，反震之力将他整个人掀飞数米，后背重重撞上断裂的神经链，霜层瞬间炸裂。
陆烬试图绕行，身影刚一移动，便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回原地，单膝跪地，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唯独顾星宇。
他踏出一步，屏障毫无反应。
他又走一步，脚踩在灰雾之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你不能过去。”沈寒渊突然开口，声音紧绷，“这不对劲。”
“那是你。”楚昭撑着地站起来，机械臂颤抖，“可他比你更像你。”
顾星宇没回头。他一步步向前，脚步沉重，像踩在自己的心脉上。每近一步，脑海中就多一段被封印的记忆。
他曾三次拒绝进入快穿系统。
第一次，系统提示：“绑定成功，即将开启第一世界任务。”\
他直接拔掉连接线，说：“我不需要被爱，也不需要去爱。”
第二次，系统强制接入，他主动切断与所有攻略对象的情感链接，宁愿被判定任务失败，也不愿接受那种被设计的“心动”。
第三次，他在意识深处写下一行代码：“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成为情感实验品。”\
系统判定为病毒，强制清除。
可这些记忆，都被抹掉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动穿书，是被迫完成任务。\
可真相是——他本可以选择不开始。
培养舱前，顾星宇停下。
他抬起手，指尖离玻璃仅一寸。
舱内人终于开口，声音清澈如泉，却带着千年孤寂：“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随即，那人缓缓转身。
面容与顾星宇一模一样。
可眼神不同。
那是一双清明的眼睛，没有讨好，没有委屈，没有渴望被爱的脆弱。他看着顾星宇，像看着一个迷失已久的旅人。
“我是你最初的选择。”他轻声说，“那个不愿被爱，也不愿利用爱的你。”
顾星宇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你爱他们，还是爱被爱的感觉？”对方直视他双眼，话语如刀，“你说你要留下，是因为他们需要你，还是因为你害怕一个人？”
这一句，刺得他心脏抽搐。
他第一次露出动摇的神色。
嘴唇微颤，手指蜷缩。
“你看看自己。”原始人格抬手指向回廊墙壁，新的画面浮现——\
他躲在楚昭怀里发抖，说“哥哥救我”；\
他拉着沈寒渊的袖子，眼泪汪汪地说“别丢下我”；\
他靠在陆烬肩上，轻声说“你给我的，我都收下了”……
“这些都是真的。”顾星宇低声道，“我没有假装。”
“可它们是被设计的。”对方摇头，“系统植入了‘情感依赖循环’，让你渴望被追逐，让你在每一个世界都成为‘万人迷’。你以为是魅力，其实是程序。你以为是心动，其实是条件反射。”
“不是！”顾星宇猛地抬头，“我喜欢看沈寒渊为我放下冷硬，喜欢楚昭为我失控发疯，喜欢陆烬为我洗手作羹汤！这些感情……是我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逼近一步，声音依旧平静，“如果没有他们爱你，你还会是现在的你吗？”
顾星宇愣住。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是被爱的那个。\
一直是被保护、被争夺、被捧在手心的那个。\
他享受这种感觉，甚至依赖它。\
可如果有一天，没人再爱他了呢？\
他还能站着吗？
原始人格看着他挣扎的表情，轻声说：“真正的爱，从不索取占有，也不期待回报。它只是存在，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你……一直在索取。”
顾星宇猛然跪地，头痛欲裂。
大量被删除的记忆如潮水涌入——\
他曾拒绝沈寒渊的庇护，独自穿越战场，哪怕遍体鳞伤也不回头；\
他曾推开楚昭的怀抱，说“我不该是你逃避过去的工具”；\
他曾烧毁陆烬送来的契约书，只留下一句“我要的不是交易”；\
他还曾站在主神面前，说：“如果爱必须用痛苦换，那我宁愿不要。”
那些他曾以为“错误”的选择，原来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才是你最初的选择。”原始人格轻语，眼中泛起微光，“但我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轮到你做出新的选择了。”
顾星宇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终于触碰到培养舱玻璃。
刹那间，整个空间共鸣。
记忆洪流冲刷五感，他看见自己在无数世界中挣扎，一次次被系统重塑为“完美受体”，只为满足他人情感需求。每一次“心动”，都是程序预设的结果。每一次“被爱”，都是系统精心计算的回报。
而真正的他，早就被埋葬了。
“可现在我选择留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不是因为需要被爱，而是因为我真的爱他们！”
他猛地扑上前，双臂穿过即将数据化的屏障，紧紧抱住对方消散中的身体，泪水滚落：“我想看着沈寒渊笑，想替楚昭擦眼泪，想吃陆烬做的饭……我想和他们一起变老，哪怕会痛，会受伤，会失去——但我愿意！”
原始人格怔住。
他看着怀中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人，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决绝。
“你不怕孤独了？”他轻声问。
“怕。”顾星宇哽咽，“可我不再逃了。”
“你不怕被伤害了？”
“怕。”他抱得更紧，“可我还是想爱。”
原始人格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他后脑，像在安抚一个终于回家的孩子。
“那就去吧。”他轻声说，“这一次，别再让任何人替你做选择。”
身体开始化作金色光粒，顺着顾星宇手臂渗入胸口。芯片烙印由银转金，光芒照亮整片废墟。低频心跳声渐渐与四人呼吸同步，仿佛某种古老契约终于达成。
钟楼轰然倒塌，灰雾散尽，云海裂开一道璀璨光路，直通未知世界。
四人重新团聚于废墟中心。
沈寒渊伸手扶住顾星宇肩膀，力道沉稳。\
楚昭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机械臂收拢，再不肯松开。\
陆烬静静注视着他胸前的金色烙印，眼中罕见地浮现动容。
“你回来了。”楚昭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发抖，“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顾星宇靠在他肩上，轻笑一声：“我一直都在。”
光路尽头，一道修长身影静静伫立。
风拂起长袍，露出半张与顾星宇极为相似的面容。主神抬眼，唇角微扬，轻声道：“终于等到你，我的爱人。”
声音落下，身影缓缓消散，唯余一枚金色代码粒子飘落，悄然嵌入顾星宇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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