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夜雾浓得化不开,像浸了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十里坡荒凉的脊背上。
我匿在一丛枯死的灌木后,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地府强塞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前蔓延,将远处那座破败土地庙周遭的动静,一丝不漏地反馈回来。
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一场好戏,即将开锣。
来了。
沉重的马蹄和车轮声碾碎了夜的死寂。几辆遮掩严实的马车停在庙前,火把噼啪点燃,映出刀疤脸那群漕帮汉子凶悍而不耐的脸。
沈溯的人,如同预演般,从草丛中现身。
谈判,破裂,摔出的石头包袱…
一切都与我“看”到的画面严丝合缝。
然后——
杀机骤现!
土地庙屋顶、四周土坡后,数十黑影暴起!军弩冰冷的寒光割裂夜色!
弩箭离弦的尖啸!人体被洞穿的闷响!猝不及防的惨叫!
屠杀开始。
沈溯站在安全距离外,冷眼旁观,如同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月光描摹出他侧脸的轮廓,完美得没有一丝人气。
一个受伤的漕帮汉子拖着血痕,艰难地爬向马车底部,企图寻求一丝渺茫的生机。
沈溯抬手。
旁边的护卫递上一张已经上弦的军弩。
他接过,姿态优雅,瞄准——如同狩猎一只瘸腿的兔子。
就是现在!
我闭眼,神识沉入那片与水鬼建立的无形链接,将眼前血腥屠杀的画面,尤其是沈溯冷静瞄准的姿态,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了过去!
【看!他在清洗!一个都不会留!包括你!】
几乎在同一瞬间!
异变陡生!
土地庙后方那片原本死寂的芦苇荡,猛地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
不是人!是无数湿漉漉、滑腻腻的黑影!它们贴着地皮窜出,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道残影,带着浓重的河底淤泥的腥臭!
它们无声地扑向那些刚刚射出弩箭、尚未重新装填的沈家伏兵!
“什么东西?!”
“啊——!”
惨叫声瞬间变了调!不再是中箭的痛呼,而是极致惊惧下的凄厉!
一个伏兵被黑影缠上,那东西如同巨大的、没有骨头的水蛭,瞬间裹住他的头脸,他疯狂挣扎,指甲在自身脸上抠出血痕,不过两息,便软软倒地,皮肤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另一个伏兵被拖入芦苇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便被密密麻麻的黑影覆盖,只剩令人牙酸的吮吸声。
军弩阵型大乱!
刀疤脸残留的几个手下也惊呆了,愣在原地。
沈溯脸上的冷静面具瞬间碎裂!他射向那爬行汉子的弩箭一偏,笃地钉在地上!
“戒备!!”沈忠嘶声大吼,挥刀砍向一道扑来的黑影,刀身划过,那黑影竟如同流水般分开,旋即又合拢,留下一道粘稠的墨绿色浆液!
沈溯被护卫们拼死护在中间,连连后退,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措手不及的惊怒!
“是‘水鬼’!他疯了!”他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芦苇荡中,黑影越来越多,它们似乎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如触手,时而如人形,攻击方式诡异莫测,喷吐的毒液沾上即溃烂,力量大得能轻易扭断脖颈。
沈家的伏兵训练有素,却从未应对过如此非人的敌人,瞬间死伤惨重。
混乱中,那原本必死的刀疤脸竟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看着沈溯的狼狈,脸上露出疯狂而解恨的笑容,嘶声大喊:“报应!沈溯!这就是报应!‘水鬼’来收账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同箭矢般射穿他的胸膛!笑声戛然而止。
但他的话,却清晰地砸在了每个幸存者心上。
水鬼收账!
沈溯脸色铁青,一边指挥护卫抵挡,一边急速后退,企图脱离战场。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嗖!
一支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沾着墨绿色粘液的短箭,撕裂空气,精准地射向他的后心!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少爷!”沈忠目眦欲裂,猛地扑过去想推开他!
但还是慢了半分!
短箭狠狠扎入沈溯右肩胛偏下的位置!并非致命伤,但箭头上那诡异的粘液瞬间没入!
“呃!”沈溯闷哼一声,一个踉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黑气,又被强行压下。
“走!!”他厉声喝道,不再恋战,在护卫的拼死掩护下,狼狈不堪地朝着预定撤离的马车方向冲去。
芦苇荡中的黑影并未追击,它们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浓雾与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臭。
十里坡重归死寂。
只有血腥味和那诡异的臭味,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缓缓从灌木后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片屠宰场。
沈溯的马车早已绝尘而去。
一切,都与“看见”的稍有不同。
那支偏了的弩箭。那支突如其来的毒箭。
还有…“水鬼”的提前登场,和它的…疯狂报复。
地府给的“惊喜”,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沈溯,这份“回礼”,你可还满意?
肩上的伤,中的毒…够你忙一阵子了。
也够我,进行下一步了。
我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身后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风里,似乎传来极远处马车颠簸的声响,还有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