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将我那点可怜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墙壁上,拉扯得形销骨立。
袖袋里那烧尽的纸灰,还残留着一丝呛人的味道,混着下人房固有的霉味,令人窒息。
沈家这潭淤泥,比我想象的更黑,更粘稠。从父辈开始,就浸满了私盐和血。沈溯不是开端,他只是更狡猾、更贪婪的继承者。
而那所谓的“水鬼”,是沉在潭底最深处,等着将整个沈家拖下去陪葬的恶煞。
后天,子时,十里坡。
沈溯想去谈判,想去灭口,想用他父亲那套“断尾求生”的把戏。
可我,不想让他那么顺利。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劣的桌面,留下几道浅白的印子。地府强塞的冰冷感知,让我能清晰地“听”到院外巡夜护院规律的脚步声,更远处,主院方向那片代表着沈溯的、压抑而焦灼的情绪场。
他在烦忧。为了漕帮,为了那可能暴露的账本,也为了…如何安置我这么个突如其来的“麻烦”。
一个知道他冲入火场“英勇”,又被他刻意调到柳如月眼前,惹得未婚妻醋海生波的“麻烦”。
得让他更烦一点才行。
念头刚落。
【嗡——】
那股熟悉的、阴寒刺骨的链接感再次攫住天灵盖!
比上次更凶猛,更不容抗拒!
眼前的油灯灯焰猛地拉长、扭曲,变成幽绿色,跳跃着,却散发不出丝毫暖意。墙壁上的霉斑开始蠕动,蔓延,如同有了生命的活物,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只有在古墓深处才能闻到的土腥和腐朽气息。
来了!地府的“售后”!
我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我保持最后一丝清明,没有当场失态。
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灌入我的脑海!
不是模糊的记忆碎片。
是画面。清晰的、连贯的、如同正在发生的画面!
【十里坡,土地庙。残破,阴森。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支离破碎。】
【沈溯带着沈忠,以及另外四个精悍的护卫,埋伏在庙外枯黄的草丛深处。刀出半鞘,反射着惨淡的月光。】
【官道上,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碎石的声响由远及近。不是漕帮常见的乌篷船,是几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帘掀开,跳下来的却是一群目露凶光、腰间鼓囊的汉子,为首一人,脸上一道狰狞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
【双方接触。没有寒暄。刀疤脸语气强硬,手势激动。沈溯面色冷肃,摇头。沈忠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刀疤脸掂了掂,嗤笑一声,猛地将包袱摔在地上!——里面滚出的,赫然是石头!】
【谈判瞬间破裂!】
【刀疤脸怒吼一声:“耍你爷爷?!”猛地抽出腰刀!】
【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土地庙那残破的屋顶上、四周的土坡后,瞬间冒出数十个黑影!弓弦绷紧!劲弩的寒光在夜色下一闪!】
【不是漕帮的人!那些弩箭制式统一,是…军弩!】
【“杀!一个不留!”沈溯的声音冰冷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弩箭如飞蝗般射下!刀疤脸带来的人猝不及防,瞬间被射倒大半!惨叫声划破夜空!】
【刀疤脸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两箭,怒吼:“沈溯!你他妈敢黑吃黑?!‘水鬼’不会放过——”】
【一支弩箭精准地从他张开的嘴中射入,脑后穿出!将他未尽的话永远钉死!】
【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沈溯站在战圈外,冷眼看着,月光照亮他半张侧脸,俊美,却如同修罗。他轻轻抬手。】
【一个护卫递上一张弩。沈溯接过,上弦,瞄准——对准了一个受伤倒地、正艰难爬向马车底部的漕帮汉子。】
【弩箭离弦——】
画面到此,猛地中断!
噗!
我喉头一甜,一口血猛地喷在桌面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冰冷的链接骤然切断,油灯恢复正常,霉斑死寂,空气中的腐朽味迅速褪去。
我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重衣,眼前阵阵发黑。
地府给的这“支持”,霸道得几乎要撕碎我的魂魄。但…值了。
沈溯。
他根本不是去谈判的。
他是去灭口的!他早就布好了杀局!他甚至动用了军弩!他要把漕帮知情的人,全部清洗干净!
而那声未喊完的“水鬼”…
沈溯知道“水鬼”!他不仅知道,他还在刻意隐瞒,甚至不惜为此掀起更大的血雨腥风!
我扶着桌沿,慢慢直起身,擦去唇角的血迹。
眼神落在桌面上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上,幽深冰冷。
原来如此。
好一个“清理”。
既然如此…
我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
远处,巡夜护院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规律,却透着一种一无所知的麻木。
我的目光越过重重屋脊,望向沈溯主院的方向。
沈溯,你想玩黑的。
我陪你。
你想把所有人都当棋子,包括我。
可惜。
我这张牌,阎王洗过。
我从袖袋最深处,摸出那枚用饴糖换来的、劣质的玉耳坠。冰凉,粗糙。
然后,又从烧尽的纸灰旁,拈起一小撮残灰。
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每日送来的、给我清洗伤口的清水。
将耳坠和纸灰,一起投入水中。
看着它们慢慢沉底。
我伸出手指,探入冰冷的水中。
以水为镜,以魂为引。
地府强塞的冰冷神识,顺着指尖,缓缓注入水中。
水波无风自动,荡开细微的涟漪。
一个模糊的、由水纹构成的狰狞鬼脸,在水底一闪而过!带着无尽的贪婪和怨毒。
“水鬼…”
我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如同诅咒。
“他不想付账…”
“但我…可以告诉你,去哪里讨债。”
水纹猛地一荡,那鬼脸似乎凝实了一瞬,随即消散。
碗中的水,恢复了平静,清澈见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枚劣质的玉耳坠,静静躺在碗底,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
我端起水碗,走到窗边,手腕一倾。
掺着纸灰和某种无形契约的冷水,悄无声息地渗入窗下的泥土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子时,十里坡。
沈溯。
给你的“惊喜”,已经在路上了。
好好享受你的…杀戮盛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