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烟火气还黏在头发丝里,下人房的被褥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我躺在这片潮湿的阴暗里,闭上眼,却不是休息。神识像沉入水底的石头,一路往下坠,试图触碰那来自地府的、冰凉而强大的联系。
阎王的狂喜,小鬼的咋呼,还有那该死的KPI…总该有点售后吧?
念头刚起,一股阴寒刺骨的凉意猝不及防地窜上天灵盖,冻得我灵魂几乎出窍!
【嗡——】
脑子里像是被强行塞进一团冰雾,旋涡般搅动,无数模糊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在其中沉浮。是前八世!那些被刻意遗忘或模糊的细节,此刻尖锐地凸显出来——
第一世他新婚夜掀开盖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对权力联姻的满意;第二世他拿着我拼死求来的药,奔向别人庭院时那轻快的脚步;第三世他搂着我的丫鬟,说“她哭起来比你更惹人怜爱”…
还有第七世!那棺材板的震动!一下,一下,伴随着模糊却欢愉的呻吟,透过厚厚的土层,精准地敲打在我早已冰冷的耳膜上!
“呃…”我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抠进身下的草席,喉咙里溢出痛苦的闷哼。
这记忆的灌顶霸道至极,几乎要将我这新生的魂魄撑裂。但随之而来的,并非只有痛苦。
一股冰冷的、绝对理智的清明,在剧痛过后缓缓沉淀下来。
仿佛灵魂被抽离,高悬于顶,冷漠地俯视着这具身体和周遭的一切。
我能“听”到隔壁婆子翻身的嘟囔,能“感知”到院外巡逻护院略显疲惫的心跳,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极远处,主院方向传来的、一丝被压抑得极好的烦躁情绪——属于沈溯。
地府给的这点“支持”,倒是实用。
我慢慢坐起身,摊开手掌。这双手,前世能执笔能抚琴,也能握紧匕首剜出自己的心。如今,粗糙,带着烧伤的痕迹,属于一个卑微的丫鬟。
没关系。工具而已。
天刚蒙蒙亮,府里便有了动静。细碎的议论像潮湿处的霉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少爷昨晚冲进火场救了个烧火丫头!”
“真是心善…”
“心善?我看是瞧上那丫头几分颜色了吧?听说抱出来的时候,贴身抱着呢!”
“嘘!小声点!别让揽月轩那位听见…”
揽月轩。柳如月。
沈溯这一世父母早亡,如今府里能称得上主子的,除了他,便是这位暂居府上、由长辈订下婚约的表小姐柳如月。
脾性骄纵,善妒,视沈溯为禁脔。前世那把火,十有八九与她脱不了干系。
机会来了。
我垂下眼,仔细地将头发捋得更乱,脸上蹭些灰,让那烧伤的痕迹更醒目些,看起来十足十的可怜脆弱。
日头再升高些时,沈溯果然来了。身后跟着小厮,端着一碗参汤。
他换了一身月白常服,更显得长身玉立,面上的担忧恰到好处,真像个体贴入微的主人。
“可好些了?”他挥退旁人,亲自端起参汤,坐在我床边,语气温柔,“受了惊吓,喝点参汤定定神。”
“少爷…”我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他轻轻按住。
“不必多礼。”他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递到我唇边。
我顺从地张嘴,眼角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抹嫉妒得几乎扭曲的裙角。
来了。
我猛地别开脸,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不是装的,是那参汤实在太呛,时机刚好。
“少爷!使不得!”我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足够让窗外的人听清,“奴婢卑贱之躯,怎配让您…您如此!若是…若是让表小姐知道了,奴婢…奴婢就活不成了!”
我伸出手,看似惊慌地想推开汤碗,指尖“不经意”地在他手背上划过,留下一点灰渍和冰冷的颤抖。
沈溯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放缓声音:“胡说什么,如月她…不是那样的人。”
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被冒犯的不悦。他享受施舍温柔的掌控感,却不喜欢被点破这温柔可能带来的麻烦。
“奴婢知道…知道表小姐心善…”我哭得更加凄惨,身体缩成一团,像是想起了极可怕的事,“可是…可是昨日的火…火那么大…门是从外面锁死的…少爷!奴婢怕…真的好怕…”
我抬起泪眼,绝望又充满依赖地望着他,像一个受惊的幼兽,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就是他。
这一眼,我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糅杂了八世对他的痴恋和此刻恰到好处的恐惧。
沈溯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男人的保护欲和那点不可言说的、对这份“独一无二依赖”的受用,压过了方才那一丝不悦。
他放下参汤,的手顿了顿,终究是轻轻落在我的发顶,揉了揉。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有我在,没人敢再动你。以后…你就调到书房附近伺候吧。”
书房附近。离他的核心领域更近,也离漩涡中心更近。
“少爷…”我哽咽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里全是劫后余生和受宠若惊的光。
窗外,那抹裙角猛地消失,带着几乎要实质化的怒气。
沈溯又温言安抚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门关上的一刹那,我脸上的泪水、惊惧、感激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
我抬手,用粗糙的袖口慢慢擦掉他刚才碰过的地方。
真脏。
地府塞过来的那些记忆碎片里,有他每一世对别的女人说过的甜言蜜语,语气、神态,与刚才一般无二。
量产的感情,廉价的温柔。
窗外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以及女子压抑的尖叱,从揽月轩的方向。
我躺回冰冷的床铺,闭上眼。
火种已经埋下。
沈溯,柳如月。
你们最好,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