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西跨院。
邵素芯一手搀着顾廷煜的臂弯,一手替他拢紧斗篷领口,连风帽上的灰鼠皮都翻上来,只露他半张苍白的脸。晨风掠过残桂,她便侧身挡住,像护一盏将熄未熄的灯。
“慢些,石阶潮。”她低声提醒,几乎用气音。顾廷煜失笑,却由着她把自己当瓷人儿般捧着——那掌心透过薄薄衣袖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昨夜运转的真气,也是这般一寸寸暖上来。
“素芯,”他忽然开口,声音比秋风还轻,“我若真散不了,也舍不得散。”
邵素芯鼻尖一酸,故意别过脸去:“大清早的,说什么散不散。”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落花扑来,她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替他捂住口鼻。顾廷煜垂眸,看见她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心口像被温水熨了一下,默默把斗篷掀开一角,将她一并笼进来。
——同一刻
顾廷烨倚栏而坐,面前摆着两盏新酿菊花酒。他一脚踩着栏座,袖中马鞭未解,目光扫向对面——盛家六姑娘盛明兰正拨着一盏温酒,眉眼低垂,耳尖却透着笑。
“……一年之约?”顾廷烨嗤笑出声,声音不高,却足够让临近几桌侧目,“我那好大哥,咳得三步一喘,竟敢夸口一年后与我走祠堂三圈。真不知该说他痴心,还是妄想。”
明兰抿了口酒,舌尖被辣得微微发红,眼底却一片清明。她抬袖掩唇,声音轻软,像不经意般接话:“听祖母提过,宁远侯原配秦夫人——也就是大公子生母——似乎先天体弱,多年无出,偏偏又不让顾侯纳妾,闹得后宅不安。后来白氏夫人要进门,她竟在临盆前硬塞了个妾,说是‘冲喜’,结果自己血崩而亡,倒把白夫人恶心得够呛。”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酒盏边缘,叹息似地补了一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可怜了孩子,生来就带病。”
顾廷烨大笑,仰头灌下一口酒,眼角飞起狠意:“正是!一个盐碱地病秧子,偏占着正妻位不放,死了还要搅风搅雨。如今她儿子也一样——占着世子位,却是个风都吹得倒的纸人!”
他“啪”地放下酒盏,目光灼灼:“盛小六,你说一年后,他若真死在祠堂,我该给他扶灵,还是给他放挂炮仗?”
明兰垂眼,轻轻转着酒盏,声音依旧温软:“二叔家事,明兰不敢妄言。只盼各人寿数,各人造化。”
她抬眸,眼底映着樊楼外秋阳,澄澈得不见底。顾廷烨却只当她是附和,笑意更深,马鞭在栏上敲出一串脆响,像提前奏响的庆功鼓。
顾廷煜忽然停步,望向樊楼方向。邵素芯紧张地也跟着停步:“怎么了?可是气喘?”
“无妨。”他收回目光,指尖在袖中微微摩挲——
那里,昨夜真气留下的暖意仍在,像一簇暗火,将那些隔空飞来的冷嘲热讽,一寸寸烧成灰烬。
“风大了,回去吧。”他轻声道,却伸手揽住妻子肩,替她挡去风口,“明日我还要去听雨轩,再写一张字。”
邵素芯仰头,只见他侧脸被晨光勾出一道淡金线,薄唇微抿,竟带着久违的凌厉。
她忽然觉得——
那挂在樊楼的笑骂,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家这位“风都吹得倒”的夫君,亲手一笔一划,写进另一张谁也想不到的宣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