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照，西跨院抱厦外忽起一阵杂沓靴声。丫鬟才掀帘，顾廷烨已带着小厮闯到阶前，石青织金箭袖被风鼓得猎猎作响，腰间马鞭未解，金属扣环碰得脆响。他今日从外头比武场回来，身上带着汗与尘，眼底却燃着一团兴师问罪的火。
“大哥！”他朗声一嗤，震得檐上桂枝簌簌，“听闻还能自己遛到后园，看来病是好了？——既好了，咱们便把话说开，世子位悬而未决，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
屋内，顾廷灿正握着娴姐儿的手临《曹全碑》，闻声笔尖一抖，雪浪笺上顿时晕开乌黑一团。她俏脸登时沉下，把笔一搁，起身时袖风带翻了小砚，墨汁溅在裙角也顾不得，几步冲到门口，隔着帘子先冷笑：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哥！怎的，今日又皮痒，想来找骂？”
她十三岁，声音尚带少女清亮，却句句带刺，“大哥病里长日，你一日不来问候，倒时时拿世子位来聒噪！你念的是骨肉亲情，还是算盘珠子？也不嫌臊得慌！”
顾廷烨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抢白，脸色倏地沉青，马鞭“啪”地虚抽：“七妹妹，你年纪小小，休得胡吣！我与大哥论正事，哪有你女儿家插嘴的份！”
“正事？”顾廷灿嗤笑，一步跨出门槛，抬手指他鼻尖，“你所谓的正事，就是趁兄长病弱，逼宫夺爵？这叫趁火打劫，叫无耻！母亲读《女则》给我听，可没教我见无耻之徒还要闭嘴！”
她声音越来越高，引得过路嬷嬷小厮探头探脑，又不敢近前。顾廷烨恼羞成怒，伸手欲拨她肩：“让开！”
“你敢动我？”顾廷灿把胸一挺，金蝶步摇乱颤，“再上前一步，我便去告诉母亲，告诉爹爹，说你欺我年幼，意图不轨！看爹爹扒不扒你的皮！”
少女像只炸毛的小孔雀，寸步不让。顾廷烨额角青筋直跳，却真不敢再碰她——府里谁不知七姑娘是秦夫人的心尖肉，顾偃开也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强忍怒气，隔着帘子朝内喝：
“顾廷煜！你就让女流出来挡枪？有种与我当面分说明白！”
屋内，顾廷煜半倚榻，面色比午前更苍白，却沉静得像一潭深水。他抬手，示意邵素芯莫慌，自己扶着床栏站起，一步一步踱到门前。邵素芯忙搀住他肘弯，指尖因怒意发颤。
“二郎。”顾廷煜声音不高，却压得众人一静，“你若有话，同我说便是。七妹妹年幼，你与她置什么气？”
顾廷烨冷笑，马鞭一指阶下石兽：“好！既如此，咱们便去祠堂，把族老请来，当场立下文书：世子位，能者居之。你若能走满祠堂三圈不咳血，我便再等你三年；若不能——”
“你疯了！”顾廷灿尖叫。
“——便请大哥自己上表请辞，别占着茅坑不拉屎！”顾廷烨一口气说完，眼底尽是狠色。
空气瞬间凝滞。顾廷煜五指在袖中微微收紧，真气悄然流转，面上却只是淡淡苍白。他尚未开口，邵素芯已扑通一声跪下，挡在他身前。
“二郎！”她声音发颤，却强自稳着，“求你给大郎，也给我们母女一条生路！”
她抬头，泪在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大郎的身子，你不是不知。祠堂阴冷，风口子正硬，他若真去走，只怕半圈都撑不住。你便要爵位，也等他……再多活几日，好不好？”
说到最后，哽咽已不可抑。娴姐儿被吓得哇哇大哭，扑过去抱住母亲脖子。
顾廷灿眼眶也红了，回头怒瞪顾廷烨：“你满意了？把大嫂逼得当众下跪，这就是你的本事？”
顾廷煜眸底终于起了波澜。他俯身，一手扶住妻子肩，将她硬托起来，声音低却压得极稳：“素芯，不必求。”
他抬眼，与顾廷烨对视，目光澄澈得像冬夜冷星：“二郎，祠堂我会去——但不是今日。”
“何时？”顾廷烨冷笑。
“等我。”顾廷煜淡淡道，“一年之内，我亲自与你走那三圈。若走不完，世子位我让；若走完，你须立誓，再不得扰我西跨院一日。”
一年？
顾廷烨愣住，随即大笑，笑声里满是轻蔑：“好！一年便一年！我倒要看你这张病骨头，怎么走得完三圈！”
他转身，大步踏下石阶，马鞭在空中甩了个脆响，惊得桂树簌簌。随从小厮忙不迭跟上，一群人汹汹而去。
院内一时死寂，只剩娴姐儿的抽噎。顾廷灿狠狠抹了把泪，回身抱住大嫂：“嫂子，你放心，一年后有我，我陪大哥走！”
邵素芯却望着丈夫，泪如雨下：“大郎……你何苦应他？你的身子——”
顾廷煜抬手，指腹拭去她泪，声音轻得像怕惊碎尘埃：“素芯，我答应过你，多陪你们吃几顿早饭。”
袖中，他指尖微动，龟息诀与无名内功悄然交汇，在丹田里凝成一线，坚若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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