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秋阳斜照，薄金似的光屑穿过茜纱，筛进几星，落在顾廷煜素绫中衣的襟口，像新雪上不经意洒落的碎桂，闪着柔极的亮。
邵氏把闲人都打发了，只留母女两个。她侧身坐到榻边，替丈夫把被角掖得严丝合缝，指尖却停在他腕侧迟迟没收，仿佛那里系着一根看不见的丝，她一松，人就会被风卷走，散作秋烟。
“大郎……”
她声音低而稳，带着一点笑，却掩不住尾音里极细的颤，“我没什么大志向，也不盼你封侯拜将。只求你——”
话到此处，她顿了顿，像把余下的字放在舌尖慢慢滚了一遍，滤掉苦味儿，才轻轻吐出：“多陪我和娴姐儿吃几顿早饭，多看几次桂花落。等娴姐儿学会写‘爹爹’二字，别让她一抬头就找不到人教。”
娴姐儿听不懂，只觉得母亲手心潮了，便伸小胳膊去抱顾廷煜脖颈，软软地蹭：“爹爹在呢，娘别哭。”
那一声童音糯糯，像热雾里滴进的蜜，顾廷煜胸腔里顿时被温水漫过，又酸又暖。他抬手，把邵素芯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腹在她皮肤上停留了一息——那里有一块指甲大的淡疤，是去年冬夜为他熬药时，被火舌燎的。当时她只笑着说“不妨事”，便再没提过。
“素芯。”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了窗外落叶，“我答应你。”
短短四个字，却像把薄剑，无声斩断这些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客气与克制。邵素芯眼眶一红，忙低头去理他袖口，借动作把泪藏进睫毛。
顾廷煜指尖微动，一缕极细的真气顺着腕脉悄悄探入她掌心，在她“劳宫”处绕了半圈——温和、安抚，不带半分凌厉。邵素芯只觉手心里忽然暖了，像被春日熨过，一路暖到心口。她怔了怔，抬眼看他，却见丈夫只是温声说：
“粥凉了，替我盛一口吧。今日……听你的，再多吃两口。”
邵素芯破涕为笑，起身时顺势把娴姐儿抱到自己腿上，母女俩像两朵并肩的小白花，挤在榻边。她舀了一勺粥，先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动作轻得像在喂一只易碎的瓷鸟。
顾廷煜张口咽下，米香混着枸杞的甜，在舌尖缓缓绽开。他垂眸，看见女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黑葡萄似的瞳仁里映出一个小小的、苍白的“爹爹”。那倒影被真气一点点润色，竟显出几分鲜活。
“爹爹，明天还吃吗？”娴姐儿问。
“吃。”他答。
“后天呢？”
“也吃。”
小姑娘便拍起手来，笑声像银铃撞碎在秋光里，叮叮当当滚了一地。邵素芯低头盛第二勺，唇角翘着，泪却无声落在碗里，溅起极轻的涟漪。
顾廷煜伸手，指尖掠过她睫毛，带走那滴水，也带走自己最后的迟疑。真气在胸腔里缓缓铺陈，像一条暗河，悄悄滋养枯槁的肺叶——
他还有无数个“明天”要守，还有无数口粥要陪她们母女吃下。
所以，他得活。
窗外，桂影婆娑，一日才刚刚开始。
风过处，碎金般的光斑在榻前轻轻晃动，像替他们一家三口，把未来的路先铺了一层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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