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牒发布后第22小时，上午九时]

冒险湾南区，第三学校地下防空掩体

阿奇全体都有！向右看，齐！稍息，立正！

阿奇报数！

阿奇站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前是重新整编后的第一集团军的主力核心连队，一共一百二十人

人数比纸面少得多，其他众多单位已经分散潜入城市网格

阿奇整理着装！

他黑褐色的眼睛里，属于警犬的锐利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覆盖了。他想起了莱德的话——避免无谓的牺牲

可什么才是“有谓”？

阿奇停！

他停顿了一下

阿奇弟兄们，刚才那些，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正规队列操练

阿奇从现在起，没有方阵，没有战线

阿奇请你们记住自己的小组编号，记住自己的街区

阿奇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让自己活下来，让他们慢下来！

他把身后的移动板拉了过来，一幅冒险湾的精细地图展开，上面布满闪烁的蓝点和红线

阿奇看见这些红线了吗？莱顿的重型装备想进城，只能走这些主路

阿奇小砾和灰灰他们造的障碍，能拖住第一波。你们的任务，是在障碍被突破后，让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都变得“不舒服”

阿奇放大了一个十字路口

阿奇楼顶的制高点不放狙击手——那会成为空中打击的靶子

阿奇放观察员，用激光指示器照射他们的装甲车顶盖，哪怕他们的护盾能弹开，也要让他们紧张，骗他们的主动防御系统

阿奇下水道网络，是我们的转移通道。不是用来埋伏，是用来消失

阿奇打一枪，扔一个烟幕弹，或者仅仅是弄出巨大声响，然后通过检修井离开。让他们必须分兵检查每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一个年轻的、手臂上有淤青的士兵举起了手

阿奇请讲

“长官，如果……如果他们不管我们，直接碾压过去呢？”

阿奇的喉咙动了动

阿奇他们如果无视零星骚扰，快速推进，就会与我们后方预备队和路马的舰船正面冲突……但他们如果停下来清理每一个角落……我们就能争取到以小时计的时间

自言自语过后，阿奇沉默了一会。但不久后，他便关闭投影，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阿奇时间，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向他们索要的东西。用每一颗子弹，每一个陷阱，甚至每一块砸下去的砖头，去换。明白了吗？

“明白！”

声音在封闭空间里闷响

阿奇解散！按预定小组，进入指定区域。保持通讯静默，按计划间隔收听指令

队伍无声而迅速地分流，通过不同的出口消失在通往城市各处的管道和窄巷中。阿奇最后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掩体，墙角堆着来不及带走的压缩饼干箱

汪汪队的职责是保护、守护。但当保护的对象庞大到无法移动，而威胁又强悍到无法驱离时，保护就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一种缓慢的、痛苦的、与敌人和自己生命进行的兑换

———

与此同时，冒险湾北区，旧工厂遗址

毛毛在这里建立了第二集团军的临时前沿指挥点。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個北部城区和部分海岸线

他身边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通讯兵和观测员

这座工厂的最高处是冷却塔顶端，毛毛在这里正趴在高倍观测镜的后面，已经一动不动看了二十分钟。海的方向，天际线还是灰蒙蒙的，但某种低频的嗡嗡声似乎已在压迫鼓膜，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

莱德的话还在他脑海里灼烧——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他当时想反驳，想怒吼，但莱德眼中那片血红的绝望之海把他所有的话都淹没了

现在，那股怒气没有消失，而是沉了下去，凝固成胸腔里一块冰冷坚硬的铁。这不是他所熟悉的、火焰般的战斗热情

——这是一种更沉默、更顽固的东西

一个通讯兵挪到他身边，声音很低：

“长官，贝姐她们通过安全线路传来消息。舆论战……情况很糟。”

毛毛没有离开观测镜。

毛毛说吧

“我们发布的对比视频初期传播很快，但一小时后，莱顿帝国控制的全球性社交平台开始大规模限流

“标签被屏蔽，转发被提示'包含不实信息'。三小时后，我们冒险湾的官方账号被封禁，理由是'散布恐慌与仇恨言论'。”

毛毛的爪尖抠紧了水泥边缘

“国际通讯社的直播信号没有被切断，但莱顿帝国外交部同步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播放了一段……经过剪辑的影像。”

通讯兵将平板递到毛毛眼前。画面里，莱顿帝国的新闻发言人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屏幕上显示的是经过锐化处理的、冒险湾港口的画面，可以模糊看到小砾正在堆放的障碍物

一个冷静的、带有磁性的画外音响起：

“我们观察到阿拉斯加冒险湾当局，正在港口关键陆上通道非法布设军事障碍，严重违反国际安全公约。同时，我们有证据表明，该地区武装力量正在胁迫平民进入军事设施，将平民置于危险境地，以此作为人肉盾牌。”

画面切换，是灰灰那辆改装得奇形怪状的邮车特写，被刻意拍得像某种粗糙的爆炸装置

“面对我方基于区域安全与航行自由的合理诉求，对方选择了非理性的军事化对抗，甚至准备使用针对平民的恐怖主义手段。这令人深感遗憾。”

毛毛感到那块冰冷的铁在胸腔里膨胀，几乎要撑裂肋骨

毛毛他们……

通讯员打断了他

“不止。他们利用数据链优势，劫持了我们部分民用频段的广播信号。现在冒险湾部分未关闭的公共屏幕和收音机，在强制接收莱顿帝国的'安抚通告'和'投降指南'。”

通讯兵调出一个音频，里面是一个柔和但不容置疑的女声，用多种语言重复：

“请冒险湾市民留在室内，锁好门窗。莱顿帝国军队只针对非法武装人员。配合检查，保障安全。抵抗毫无意义，只会导致不必要的悲剧。”

毛毛猛地挥爪，几乎要打飞平板，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他剧烈地喘息着

他曾经以为战斗就是冲锋、瞄准、击败。现在他明白了，战斗在枪声响起前很久就开始了。而他们，在每一个战场——军事的、舆论的、心理的——都像赤脚踏在对方的钢铁履带上

毛毛终于从观测镜前退开。他走到冷却塔边缘，凌厉的风吹拂着他的毛发

他望向下方沉寂的城市。街道空空荡荡，窗户后或许有无数双惊恐的眼睛

他们听到的，是古威市长要求他们躲避的公告，还是莱顿帝国那套柔和而致命的劝降？

现在，毛毛他们的“保护”，就是让这座城市变成一个布满尖刺的硬壳，让试图吞下它的人感到刺痛，甚至可能划伤口腔

——至于壳里的东西是否会震碎，他不知道

毛毛继续监视。重点关注对方先导无人机或高速艇是否出现

“是。”

随后，毛毛重新伏回观测镜前

这次，他在海天相接处，看到了一些比云更暗、移动更规律的细小轮廓

不是幻觉

———

[通牒发布后第23.5小时，正午，天空阴郁，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瞭望塔内，气氛凝固如坚冰

巨大的主屏幕上，一半是城市战术地图，另一半是来自高空侦察机最后传回的、有些颤抖的实时画面

画面中，深蓝色的海面上，一支舰队正以优雅而冷酷的阵列破浪前行

珊瑚居于核心的，是两艘卡斯兰尼亚级无畏舰。它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战列舰

珊瑚围绕无畏舰的，是至少六艘体型修长、造型锐利的巡洋舰，以及……更多的、狼群般穿梭的驱逐舰和护卫舰

这个阵列的空中，隐约可见数个高速移动的黑点，那是他们的舰载机或无人机群，在舰队上空编织着看不见的防御网

他们没有耀武扬威的火力展示，这支舰队只是安静地、不可阻挡地填满海域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珠珠已经百分百确认目标了。。。

珠珠卡斯兰尼亚级无畏舰，代号裁决者。巡洋舰未识别成功……数量还在确认。整体航向不变，直指我港口外海二十海里预设锚地

乐乐他们的电子压制强度正在稳步提升。民用通讯已经基本中断。我们的军事加密频道……暂时还能维持，但延迟和杂音在增加

小克国际通讯社的直播信号，莱顿没有切断。他们似乎很乐意让世界看到这个场面

贝贝盯着她面前的数个副屏幕，上面滚动着全球舆论的实时摘要。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贝贝舆论全面倒向莱顿。我们发出的声音……被淹没了

贝贝现在的主流已经是“莱顿帝国被迫采取有限行动，清除航道威胁”……

洛希这么说，我们……我们成了挑衅者或麻烦制造者？

古威市长的通讯接入

古威市长莱德，他们……他们刚刚发来了一份“最后安全通道提议”

古威市长要求我们在其舰队抵达锚地前，彻底清除所有港口障碍，并让我方所有武装人员在南区旧广场集中，接受“暂时性管制”

古威市长他们承诺……保障武装人员基本权利和市民安全。

莱德你是否回复？

古威市长我……我还没有回复。我需要你决定

莱德站在屏幕前，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金属大陆，看着屏幕上代表对方强大信息遮断能力的红色波纹一圈圈荡开，覆盖掉代表己方信号的微弱绿色

他精心布置的障碍，成了对方口中的“非法军事化”

他保护平民的指令，被扭曲为“挟持人质”

他绝望的殉道宣言，在对方塑造的信息茧房里，成了可笑的负隅顽抗

石头砸向坦克，甚至没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就被厚重的复合装甲无声地弹开，滚落泥泞

莱德拿起了话筒

莱德不用回复

莱德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但异常的清晰

莱德任何回复，都会成为他们舆论战的又一个素材

莱德保持沉默，不要回复

他转向贝贝

莱德贝贝，执行最终通讯预案。切断所有非必要对外主动信号发射。让我们从他们的“信息战场”上消失。只保留最低限度的指挥链路和侦查接收

贝贝明白

莱德又看向主屏幕，舰队又近了一些。他甚至能通过高清画面，看到无畏舰舰首那冰冷的、抽象的帝国之斧

珠珠按当前航速，预计一小时内抵达锚地。对方若派出先遣高速艇或登陆编队，可能在三十分钟内进入可视距离

莱德通知所有单位。进入最终位置。没有我的命令，绝对禁止开火。重复，绝对禁止首先开火

——

几分钟后，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瞭望塔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和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莱德——他部署了士兵，他发起了舆论战。但士兵藏身阴影，舆论一触即溃

此刻，他能做的，竟然只是和所有人一起，等待着那片钢铁的阴影，彻底笼罩头顶

他按下了另一个内部通讯钮

莱德路马，两栖舰的修复状态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路马的声音传来，背景是巨大的、有节奏的机械轰鸣

路马舰船动力已强制上线，不稳定，但能动。炮塔传动最后校验……完成

路马我说不好这老伙计能撑多久，但他至少能朝着大海吼一嗓子！

莱德很好。请原地待命

路马是

通讯切断

莱德的手从按钮上移开，指尖冰凉。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

现在，只剩下等待。

等待对方做出第一个真正的动作

等待那注定要落下的靴子

等待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海湾，发出它或许会被彻底湮灭的、最后的声响

——

海面上，“裁决者”号无畏舰的舰桥内，一名身着笔挺银灰军装的舰队指挥官，也正通过高倍成像仪，观察着那座越来越清晰的海滨小城

——城市寂静得反常，港口堆着些可笑的障碍物

这名指挥官启动了某个通讯频道

“传令。抵达锚地后，按‘威慑展示’方案A1执行。让我们的小朋友……看清差距。”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舰队阵列开始极细微地调整

舰队变得更加整齐，更加肃杀，像一场即将开幕的、单方面的盛大演出

阴云之下，金属洪流终兵临城下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