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父再次出现是在一周后。这次他没有开那辆惹眼的轿车,只是独自一人站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顾念白和江允白刚从图书馆回来,看到他的瞬间,江允白下意识地攥紧了顾念白的手。
"爸。"江允白的声音很轻,带着戒备。
江父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很快又松开了。他看起来比上次疲惫许多,眼角的皱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刻。
"能单独聊聊吗?"这话是对江允白说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请求。
顾念白松开手,轻轻捏了捏江允白的指尖:"我去前面等你。"
看着顾念白走远,江父才缓缓开口:"我查过了,北师大数学系确实很好。"他顿了顿,"你从小就喜欢数学。"
江允白怔住了,准备好的所有反驳都卡在喉咙里。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江父的声音很低,"这些年,我确实亏欠你太多。现在突然出现,就想让你按我的想法生活,是我不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是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不是要你出国,是给你在北京用的。租房、买书、应急,都需要钱。"
江允白没有接,只是红着眼眶看着他。
"那个顾念白......"江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打听过,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但是允白,你要知道,你们选择的这条路会很难。别人的眼光,社会的压力......"
"我不在乎。"江允白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我知道。"江父苦笑了一下,"你跟你妈妈一样倔。"
这是江允白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事。他愣在原地,看着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我只是......"江父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受苦。"
他把信封塞进江允白手里,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到了北京,记得......记得常给奶奶打电话。她年纪大了,会想你。"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江允白站在原地,握着那个还带着父亲体温的信封,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胜利,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酸楚的理解。
顾念白走过来,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他......"江允白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知道。"顾念白温柔地拭去他的眼泪,"父母的爱,有时候很笨拙,但终究是爱。"
晚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江允白靠在顾念白肩上,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他明白,这或许不是完全的认同,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爱有很多种形式,有的炽热如火焰,有的深沉如大海。而理解,需要时间慢慢来。
距离去北京报到还有一周。夏末的傍晚已带上些许凉意,顾念白和江允白正在公寓里整理行李,地上摊开着几个半满的纸箱。
门铃响了。
顾念白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他微微一怔。是江父。他今天穿得很随意,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沉的纸袋,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叔叔。”顾念白侧身让他进来。
江允白从一堆书里抬起头,看到父亲,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眼神里带着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父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地上摊开的行李,又落在儿子身上,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空气几乎凝固。
“在收拾东西了?”江父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举了举手里的纸袋,“我……买了个新的笔记本电脑,想着你上大学用得着。”他将纸袋放在茶几上,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江允白抿着唇,没说话。
江父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肩膀微微塌下,一直以来的那种强势姿态收敛了许多。
“允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疲惫的诚恳,“爸爸今天来,是想跟你……也跟念白,道个歉。”
这句话让江允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江父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移动,最后定格在儿子脸上:“之前是爸爸不对。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用了很难听的词……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眉头因内心的挣扎而紧蹙,“我只是……太突然了。我缺席了这么多年,突然回来,就想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还想用我的标准来否定你的选择……是爸爸太自私,也太混账了。”
他看向顾念白,眼神复杂:“我不该那样说你,更不该用语言来侮辱你们之间的感情。对不起。”
这番道歉来得突然而直接,没有任何铺垫,反而显得格外真实。江允白怔怔地看着父亲,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边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看着他此刻毫不掩饰的懊悔和笨拙,一直梗在心口的那块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他鼻尖发酸,迅速低下头,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顾念白安静地站在一旁,他能看出江父这番道歉并非全然情愿,更像是一种经过痛苦挣扎后的理性选择——他或许依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选择了为了儿子而退让和妥协。这种妥协,某种程度上,比发自内心的认同更显沉重。
江父见儿子不说话,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软:“北师大的数学系很好,当老师……也很好。你能坚持自己的梦想,爸爸其实……是为你骄傲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比你爸有出息。”
他又转向顾念白,神情严肃了些:“念白,叔叔还是那句话,你们选的路不容易。但既然选了,就要好好走下去。以后在北京,你们……要互相照顾。”
这几乎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认可和祝福了。
江允白终于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轻轻“嗯”了一声。
江父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他没有久留,又嘱咐了几句“到了北京记得报平安”、“钱不够就跟爸说”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门关上后,公寓里恢复了安静。江允白依然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顾念白走过去,轻轻将他揽入怀中。
“他都道歉了。”顾念白低声说。
江允白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不是一个完美的和解,父亲的歉意里还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堵高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名为“可能”的光。
未来依然未知,但来自最重要亲人的阻力正在消弭。他们手握得更紧,对于即将共同开启的新生活,有了更多的勇气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