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空气带着黏腻的湿热,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叫得人心头发慌。江允白和顾念白刚从小城的图书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本闲书,打算去常去的那家冷饮店坐坐。阳光透过繁茂的梧桐叶,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
就在图书馆外的林荫道旁,一辆与这朴素小城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门旁,靠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熨帖的商务衫,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表,身形没有发福,反而有种精干的瘦削。他的眉眼与江允白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硬朗,眼神里透着一种久经商场的审视和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尘。
江允白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刹那间变得惨白。他手里拿着的书差点滑落,被身旁的顾念白眼疾手快地接住。
“允白。”男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不太自然的熟稔。他的目光在江允白脸上停留片刻,随即,锐利地转向了他身旁的顾念白,上下打量了一番。
顾念白几乎是立刻就将江允白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尽管他的身形相比男人显得清瘦,但那份保护姿态却不容置疑。他迎上男人的目光,眼神平静,带着戒备。
“……爸。”江允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从顾念白身后传来。这个称呼,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陌生而艰涩。
江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顾念白这个充满防御性的动作以及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感到不悦。他没有回应江允白,而是直接看向顾念白,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你就是顾念白?那个考了全国第一的?”
“我是顾念白。”顾念白回答,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嗯,不错,年少有为。”江父点了点头,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赞赏,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评价。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江允白身上,忽略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用一种近乎宣布的姿态说道:“我看了新闻,你考得也很好。我来接你,手续都办好了,去国外念书,学校已经联系好了,商科,前途无量。过几天就走。”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江允白耳边嗡嗡作响。去国外?念商科?过几天就走?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个在他成长过程中长期缺席、连家长会都未曾露过面的父亲,此刻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要来安排他的人生?
“我不去。”江允白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我的志愿已经填好了,北师大,数学师范。我不会出国的!”
“胡闹!”江父的脸色沉了下来,长期处于上位者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北师大?当老师?能有什么出息!我辛苦打拼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去当个穷教书的?你知道我为你争取这个机会花了多少心思吗?”
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拉江允白的手腕:“别任性了,跟我回去!你奶奶那边我会去说。”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江允白的那一刻,顾念白再次挡在了前面,他的手格开了江父的手臂,动作迅速而坚定。
“江叔叔,”顾念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允白已经成年了,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他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这很了不起。请您尊重他的选择。”
“尊重?”江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顾念白紧紧护着江允白的手臂,又看向江允白苍白却倔强的脸,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残忍的穿透力,“你的选择?我看你是被某些不三不四的人迷了心窍!一个男的,搞这种……恶不恶心?说出去我都嫌丢人!这就是你奶奶教出来的好孙子?”
“恶不恶心”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江允白的心脏。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可以忍受父亲对自己的忽视,却无法忍受他用这样肮脏的词汇来玷污他和顾念白之间纯粹的感情,甚至牵扯上奶奶。
一直压抑的委屈、愤怒、还有长久以来对父爱的渴望与失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猛地从顾念白身后站出来,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更没有资格这么说奶奶!”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你什么都没给我?你管过我什么?现在凭什么来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的路,我自己走!用不着你管!”
他说完,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秒,转身就跑,像是要逃离这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允白!”顾念白立刻追了上去,甚至没有再看那个脸色铁青的男人一眼。
林荫道上,只留下江父一个人站在原地,他看着儿子决绝逃离的背影,和那个紧追不舍的陌生少年,脸色变幻不定。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鼓噪,却仿佛有一种冰冷的、裂痕般的东西,在这温暖的夏日里,无声地蔓延开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们宁静的夏日,将那些刚刚沉淀下来的甜蜜与安宁,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