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我还在廊下的藤椅上躺着。毯子裹得严实，头歪在一边，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昨夜熬得太久，脑子像被浆糊糊住，动一下都费劲。
小桃端着托盘过来，放在我旁边的矮几上。碗筷碰出轻响，热气往上飘。
小桃小姐，早饭来了。
我没应声，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摸到袖口那枚铜钱。它已经凉了，贴在皮肤上没什么感觉。我捏了捏，又塞回去。
小桃您再不起来，厨房都要打烊了。
她掀开盖碗，一股芝麻香窜出来，
小桃新炸的酥饼，还烫嘴呢。
我翻了个身，脸朝里。
小桃昨儿晚上那么多人看着您，今儿府里都在传，说大小姐不动声色就把贼全收拾了。
她一边摆筷子一边说
小桃连二叔都夸您有主意。
我哼了一声。
小桃夫人也说了，赏花宴就在三天后，让您好好准备。这次皇子要来，宫里特派了教习嬷嬷，下午就到。
我睁了睁眼，看向她。
花凝玉所以？
小桃所以……您得学规矩啊。
她急了
小桃怎么行礼，怎么回话，眼睛往哪儿看，都不能错。还有穿什么衣裳，戴什么簪子，我都给您列了单子，您总得瞧一眼吧？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
花凝玉我不去。
小桃您非去不可！
她声音拔高
小桃老夫人亲口定的名额，全府就带三位姑娘进宫，您排头一个！这机会多少人抢都抢不来，您倒好，躺这儿装睡？
我坐起来一点，伸手拿酥饼。
花凝玉那让别人去。
小桃谁敢顶您的名？
她跺脚
小桃昨夜您那一仗，把所有人都镇住了。现在没人敢说您不成器，都说您是深藏不露。可您要是不去宴会，反倒显得心虚，怕见人。
我咬了一口，酥皮掉在毯子上。
花凝玉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她盯着我，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
小桃小姐，我知道您累。可正因为您刚立了功，这时候更不能松。您要是躲着不出面，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人家会说，大小姐也就逞一时威风，终究上不了台面。
我没吭声，嚼着饼，甜的，有点腻。
远处传来扫地的声音，竹帚划过青石，沙沙响。一只麻雀跳上栏杆，看了我一眼，又飞走了。
小桃见我不说话，以为听进去了，赶紧趁热打铁
小桃衣裳我都翻出来了，那件绣金线的云纹裙，配上玉兰花簪，最显贵气。教习嬷嬷来了，咱们先练站姿和步子，再背几句应景的诗——
花凝玉我不想背诗。
小桃不是让您真吟诗，是万一被问到，能答得上来。
花凝玉答不上来就不答。
小桃哪有这么随便的！
小桃这是皇家宴席，不是咱家后院吃点心！
我放下饼，擦了擦手。
花凝玉那你告诉我，我去干啥？站一整天，笑一笑，然后看谁对我点头？要是皇子问我昨夜的事，我说我其实啥也没干，就是躺着吃芝麻酥？
小桃愣住。
小桃……您别说这个。
花凝玉我说的是实话。
小桃您能不能别这么实在？好歹装个样子，让人觉得您有……
花凝玉有啥？
小桃抱负！志向！
我靠回椅背，抬头看天。云慢悠悠飘，形状像块没揉匀的面团。
花凝玉我没那个力气。昨夜那些人来，我就想着别让他们打乱我的节奏。现在他们走了，我也只想回到原来的节奏——躺着，吃东西，晒太阳。别的事，太费神。
小桃站在那儿，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
小桃可大家都等着看您呢。
花凝玉那就让他们看呗。
我打了个哈欠
花凝玉看我怎么躺着不动，还能赢。
她摇头，转身去收空盘子。走到门口又停住。
小桃小姐，我不是逼您争什么。我只是怕您好不容易挣来的这点尊重，一觉睡过去就没了。
我没回头。
花凝玉尊重是他们给的，又不是我求的。他们今天敬我，是因为我赢了一场。明天要是我输了，他们照样踩我。与其忙着讨好他们，不如先讨好自己。
她站在原地，手指抠着托盘边沿。风从院外吹进来，掀了下帘子。
她终于走出去，脚步很轻。我闭上眼，没再睡，只是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布巾，开始收拾衣柜。
我眯眼看她。
她把那件金线裙取下来，抖了抖，叠好，放进箱底。上面压了几件旧衣。
然后拿出一件素青色的裙子，挂在架子上。我没问她为什么换。
她也不解释，只说
小桃天气热，穿这个舒服。
我嗯了声。她整理完，坐到床边，手里拿着梳子。
小桃要梳头吗？
花凝玉不梳。
小桃那至少洗把脸。
花凝玉等会儿。
她叹气，把梳子放下。
小桃小姐，您知道最让我佩服您的是啥吗？
我没答。
小桃别人拼了命想往上爬，您倒好，明明能踩着梯子上去，却偏要躺在梯子底下乘凉。可偏偏……您还活得最踏实。
我没笑，也没动。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半扇，阳光照进来一块，落在地板上。
小桃赏花宴那天，您要是真不想站前头，就躲树后面去。我给您带点心，咱们找个阴凉地儿，坐着吃。
我睁开眼。
花凝玉你倒是懂我。
她回头笑了下
小桃我伺候您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您最怕麻烦？
我坐直了些。
花凝玉到时候你帮我盯着点，要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我上茅房了。
小桃小姐！
花凝玉不行吗？人有三急，多正当的理由。
小桃……行，我说您拉肚子。
花凝玉对，严重那种，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她捂嘴，肩膀直抖，外面传来脚步声，像是管事婆子在叫人，她敛了笑意，正了正衣襟。
小桃那我现在去厨房，给您蒸点桂花糕，软乎，好消化。待会儿教习嬷嬷来了，您至少得露个脸，不然我没法交代。
我摆手，她走出去，临关门时顿了顿。
小桃小姐，就算您想摆烂，也别真把自己当废柴。您这一烂，可是能把别人吓得不敢动弹的。
门关上了，我靠在软垫上，手里捏着最后一块酥饼。
窗外云还在飘，我望着它嘴里嘀咕
花凝玉真要我去站一整天？不如在家晒太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