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书房出来，天已经黑透了。风有点凉，吹得廊下的灯笼晃了晃。我没回屋，先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脚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沙沙声。
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父亲说的话，他说下次这样的事让我直接定。
这话听着像放权，其实更像试探。不过我不在乎。反正我已经躺平很久了，再多演一天也不累。
走着走着就到了西院凉亭，月光斜照进来，落在石桌上。我正打算坐下歇会儿，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头一看，是柳书瑶。
她穿着出门的衣裳，包袱拎在手里，站在亭子外看着我。
柳书瑶你来了
花凝玉嗯
我应了一声
花凝玉不是说明天才走？
柳书瑶家里来人催得急，今晚就得动身
我点点头，没问原因。她家的事向来乱，兄弟争产、姨娘闹分房、老太爷又要续弦，哪一桩都够她忙一阵。
她在对面坐下，把包袱放在脚边。手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掐了一下掌心。
我知道她在等我说点什么。
比如舍不得你啊，路上小心啊，早点回来啊。
但我没说。
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从小一起抄书、背诗、躲夫子。她总说我懒，不该整天晒太阳吃点心。可后来她自己也学会了偷懒，午休时跟我一块躲在树荫下打盹。
这种关系，不需要煽情。
花凝玉带干粮了吗？
柳书瑶带了
花凝玉有糖吗？
柳书瑶也有
我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布包，推过去
花凝玉给你加点
她打开一看，几块杂果糖，中间夹着一张纸条，她念出来
花凝玉摆烂通行证——凭此可免一次家训。
我笑了
花凝玉上次你说被母亲罚抄《女则》，抄到半夜。这次回去要是再挨训，就把这个拿出来，就说是我给的，看她敢不敢撕。
她瞪我一眼，又忍不住笑。
柳书瑶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花凝玉这不是跟你学的？
她低头把东西收好，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皱了那张纸条。
沉默了一会儿，她拿出一封信。
柳书瑶这个……给你留的。
我伸手挡开。
花凝玉写啥？遗嘱吗？
柳书瑶是叮嘱。
花凝玉我不听叮嘱。
我把一块糖塞进她嘴里
花凝玉我只听摆烂守则。第一条：不操心别人的事。第二条：能躺着就不站着。第三条：朋友出差期间，替她多吃两块点心，多晒半个时辰太阳。
她咬着糖，声音含糊
柳书瑶你能不能正经点？
花凝玉正经留给麻烦事。
她叹了口气，嘴角却翘着。
我们起身往院门走。路上她说起别庄的院子小，没有我这儿的竹榻舒服；说那边茶不好，点心也不酥；还说晚上没人聊天，肯定睡不着。
我说那你快点办完事回来，她说好。
走到门口，马车已经等在那里。车夫掀开车帘，喊了声
路人甲小姐
她转过身，看着我，我想了想说
花凝玉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还有，别被人骗去干活。
她笑出声
柳书瑶你才是那个整天装病赖事的人吧
花凝玉那是专业素养。
她终于不再绷着脸，肩膀松了下来。上车前抱了我一下，很短，很快就松开了，车帘放下，马蹄声响起来。
我没有站着不动看车走远，也没挥手。
转身就喊丫鬟
花凝玉把西厢那张竹榻搬出来，日头正好。
丫鬟愣了一下
小丫头现在？天都黑了
花凝玉明天晒。提前准备不行？
她摇摇头走了。
我坐在台阶上等。晚风穿过庭院，吹得裙角微微扬起。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应该是归巢的雀子。
不多时，竹榻搬来了，摆在院中空地。我躺上去试了试，角度刚好能看见月亮。
刚闭眼，手指一动，摸到袖子里有个硬角，掏出来一看，半块桂花糕。
我记起来了，这是刚才柳书瑶包袱里掉出来的。我顺手捡了，没还她。
现在倒成了唯一的纪念品，我咬了一口，甜的，有点干，一个人吃果然不如两个人香。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袖口。衣服上还有点她用的香，淡淡的，像晒过的棉布。
以前她总嫌我屋里没味道，每次来都要熏一会儿她的合欢香。我说呛鼻子，她说这是雅致。争来争去，最后还是让她点了。
现在没人跟我争了。
我睁开眼，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
心想这日子也太安静了，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也就是这么一瞬的想法。
下一秒我就把桂花糕全塞进嘴里，嚼得咔哧响。吃完拍拍手，对丫鬟说
花凝玉明早给我蒸碗鸡蛋羹，加虾皮。
小丫头还要什么？
花凝玉再拿两块绿豆糕，睡前吃。
她答应着要走，我又叫住她。
花凝玉等等
小丫头怎么了？
花凝玉把凉亭里的石桌擦一下，明天我要在那里写几个字
小丫头写什么？
花凝玉摆烂守则·修订版。
她翻了个白眼。
我笑了笑，重新躺下，微风拂面，眼皮渐渐发沉。
我听见自己嘀咕了一句
花凝玉摆烂伙伴出差了……但摆烂永不落幕。
然后就没声音了。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院子。
竹榻上没人，只有枕头边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行字：
一、朋友不在期间，其专属太阳位保留。
二、点心份额自动转入本人账户。
三、归来之日，须携新梅花酥作为通关文牒，否则不予恢复合作资格。
纸下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咧着嘴笑。
风吹起来，纸角飘了一下，刚好盖住最后一笔。
这时，东墙外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
扫地婆子一边干活一边嘟囔
婆子这小姐昨夜到底睡没睡这儿？毯子是铺了，人影不见一个。
她弯腰捡起那张纸，看了看，塞进怀里
花凝玉回头给柳小姐捎句话，她朋友想她了。
话音落下，她扛着扫帚走远了，竹榻静静躺在阳光里。
一只麻雀跳上来，在枕头上啄了一下，又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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