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我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手边摊着一张画了一半的草图。昨夜没睡踏实，脑子里来回转着西库的事，索性早起把想到的细节记下来。笔尖停在纸上，那道歪斜的线条像极了锁孔边缘的缺口。
桂花糕还剩两块，我咬了一口，甜味压住了舌尖的苦。
正要继续画，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花语柔。
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衫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瓶，走得慢，像是怕踩错一步。这模样跟我印象里那个总爱抢话头、走路带风的庶妹不太一样。
她站定在我面前，没立刻开口，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瓶子，又抬眼瞧我。
花语柔姐姐
她声音不高，也不低，听着挺稳
花语柔我给你带了点新制的香膏，说是能安神
我把铅笔放下，指尖沾了点炭灰。没接瓶子，也没让她坐。
花凝玉哦
我应了一声
花凝玉怎么想起来送这个？
她笑了笑，嘴角扯得有点僵
花语柔前些日子……是我太不懂事了。老跟姐姐争这争那的，回头想想，真没必要。咱们是一家人，何必弄得那么僵。
我盯着她看了几息。她没躲开视线，但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我心里冷笑。从前她背地里说我坏话、抢我送祖母的礼物、故意在父亲面前提我懒散不务正业的时候，可没见她觉得没必要。
现在突然来这一出？
我伸手接过瓶子，放在桌上，没打开。
花凝玉你这话说得晚了点
花凝玉不过也行，人总得往前看
她眼睛亮了些，像是松了口气
花语柔姐姐能原谅我，我就放心了
我拿起桂花糕继续吃，一边嚼一边说
花凝玉我不是原谅你，是懒得计较。你想改，我不拦着；你要再闹，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忍着。反正我现在啥都不争，你也别指望我能帮你争什么。
她脸上的笑淡了一瞬，很快又堆上来
花语柔姐姐说得对。其实我也想通了，争来争去累得很，还不如自在过日子。
花凝玉那你以后就跟我一起摆烂呗
我抹了抹嘴
花凝玉晒太阳，吃点心，谁爱管事谁管去。你不觉得这样更轻松？
她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花语柔摆……摆烂？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卡壳。
花凝玉对啊
我靠回竹椅，翘起腿
花凝玉你看我现在多舒服。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钱不够花就少吃两口肉，别人骂我懒，我就当没听见。日子照样过，还省心。
她说不出话来，手指捏着袖口，指节泛白。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这辈子就没真正“摆”过。从小争宠、争资源、争表现，连穿件衣裳都要挑最显眼的颜色，生怕被人忽略。现在让她跟我一样躺着吃糖葫芦，她怕是要憋出病来。
但我偏要她说出来。
花凝玉怎么样？
我看着她
花凝玉要不要加入我的摆烂同盟？包教包会，不收学费。
她干笑两声
花语柔姐姐说笑了……不过，若真能像你说的这般轻松，我也愿意试试。
花凝玉那就从今天开始。
我指着旁边空着的椅子
花凝玉坐下，别站着。站着多累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坐下了。
我顺手把食盒推过去
花凝玉吃块糕吗？厨房今早减了肉菜，但这点心还没断供。
她摇摇头
花语柔我不饿
花凝玉不吃也行
我无所谓地收回手
花凝玉反正你现在跟我处好了，以后想吃随时来拿。不过丑话说前头——别打什么主意。我要是发现你表面装乖，背地里又搞小动作，咱俩这姐妹情分可就到头了。
她连忙摆手
花语柔不会的，姐姐你信我
花凝玉信不信不重要
我打断她
花凝玉我只看行动。你要是真想和平共处，那就学着别折腾。早上别急着请安，中午别忙着邀功，晚上少往父亲书房跑。就这么简单。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点了下头。
我们都没再说话。阳光移到石桌上，照在那个青瓷瓶上，瓶身反着光，晃得人眼花。
我低头看那张画了一半的草图，随手翻了个面，盖住锁孔的痕迹。
花语柔对了
她忽然开口
花语柔我听说厨房要裁几个粗使婆子，东角门那边新来了几个，明天就开始扫地。
我抬眼
花凝玉然后呢？
花语柔没什么……就是觉得，最近府里变动有点多。
她语气轻飘飘的
花语柔姐姐一向不管这些，应该也不在乎吧？
我在乎，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
花凝玉变动多了才好，省得天天一个样，看得腻。
她眼神闪了闪，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破绽。
我没给她机会。
花凝玉时候不早了
我拍拍裙子站起来
花凝玉我去园子里走走，顺便看看梅花落了没有。你要没事，可以一块儿去。
花语柔我……我还有事。
她赶紧起身
花语柔改日再陪姐姐
花凝玉随你
我拎起画板
花凝玉反正我也不指望有人陪。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说
花语柔姐姐，我明日还能来找你说话吗？
花语柔你想来就来
我头也没回
花凝玉只要别带着目的来
她没再问，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快，裙角都甩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她拐过回廊看不见了。
手伸进袖子，摸到昨夜藏好的另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查旧账。
我把它叠成小方块，塞进画板夹层。
风吹过来，树梢摇了摇。远处西库那堵墙还在，窗户依旧破着一块，木框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转身朝花园走去，脚步不紧不慢。
画板在左，右手插进袖口，指尖轻轻敲着书页边缘，一下，一下。还是那个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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