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篮糖葫芦,阳光照在糖壳上反出一道光,刺得眼睛有点发酸。
小厮走后,我没动。纸条上的字还在脑子里转,“别吃了”三个字像块硬糖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吵声。
是厨房那边。一个婆子嗓门尖利地嚷
婆子这月的肉钱又拖着不给,你们让我拿水煮空气端上桌吗?
接着是管家的声音压着火气回应
管家东家还没批银子,你让我变出来?
我慢慢把签子放回草捆上,顺手剥了一颗山楂放进嘴里。酸得皱了一下眉。
府里出事了。
不是大事,但够烦人。采买停了,下人工钱也压着,账上三笔货款没到账,库房对不上数。这些话断断续续飘进耳朵,像是谁在墙角吵架时漏出来的片语。
我没起身,也没让人去打听。系统自动扫了一圈议事厅的方向,关键词蹦出来几个,我心里有了底。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一群人挤在厅里,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天黑也没个结果。最后要么是祖母拍板减用度,要么是老爷临时调银子救急。年年如此,跟换季咳嗽一样准时。
我靠回竹椅,闭上眼。
其实能想到办法的人不少,问题是没人敢说。一开口就得担责,万一错了,回头算账第一个找你。所以大家都等别人先说话,结果就是干耗着。
耳边吵声越来越大。
忽然有脚步往这边来,接着一个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婶娘都这时候了还躺着?真当自己是没事人?
我没睁眼。
这是旁支的一个婶娘,平时最爱在茶会上点评谁家女儿针线差、谁家儿子考不上功名。她站在我院子门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丫鬟听见。
旁边果然有人小声嘀咕
婶娘大小姐成天晒太阳,也不知心里有没有这个家。
我睁开眼,坐起来,慢悠悠把剩下的两串糖葫芦拎起来,起身往外走。
花凝玉急有什么用
花凝玉越急越乱
她们没再说话。
我提着篮子往厨房去,路上碰见祖母院里的老嬷嬷抱着空食盒出来。她看见我,叹了口气
嬷嬷今儿就上了两道菜,肉都没切
花凝玉怕撑不到月底?
嬷嬷可不是嘛。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的花厅宴还是照常备着,可银子早绷到头了
我点点头,走到半路忽然停下。
自言自语地说
花凝玉既然缺钱,何必硬撑排场?把每月三次的花厅宴停了,改作家常饭,光这一项就能省下三成开销。
说完继续往前走。
老嬷嬷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没出声。
我没回头,也没解释。这种事说多了反而惹麻烦。点一句就够了,听不听得进去看他们自己。
回到院子,我把篮子放在石桌上,重新坐下看书。书是随便翻的,上面写着什么种菜买房的话,上一章已经看过一遍。
太阳偏西了些。
快到傍晚时,管家来了。
他站在院门口,态度比平时恭敬许多
管家小姐刚才说的……关于花厅宴的事,大娘子听了觉得有理,已报与老爷知晓。
管家刚下了令,从下个月起,停办宴席,改为日常供膳。这一项估算下来,每月能省近百两银子。
我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书。
管家另外
管家库房也重新清查了近三个月的支出,发现宴席采买确实超支严重。这次能解燃眉之急,多亏小姐提醒
我还是没抬头。
管家要不是您随口一句话,我们还真没注意到这块是个窟窿
花凝玉我不是提醒
花凝玉我只是说了句实话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我坐着没动。
风吹过来,檐下的铜铃响了一声。
我伸手摸出袖子里那张纸条,上面的墨字已经被汗浸得有点模糊。“别吃了”三个字歪歪扭扭贴在竹签底部,现在看起来倒像个玩笑。
我把纸条展开,放进茶杯里。
茶是凉的,水面上浮着一点叶渣。纸沉下去,字慢慢晕开,变成一团灰黑。
我不叫人换茶,也不收拾桌子。
整个府里都在为钱发愁的时候,我这里一切照旧。太阳落了一半,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响,桂花糕早就吃完,只剩盘子边沾着的一点碎屑。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而是因为别人慌的时候,我没慌。他们绕来绕去找出路,我只说了一句最简单的——不该花的钱,就别花。
摆烂不是不管事,是看明白了才不动。
就像现在,全府上下忙着算账、裁人、压开支,而我坐在院子里,连姿势都没换过。可这件事的走向,已经因我那一句话拐了个弯。
天快黑时,有个小丫鬟跑来送信,说是老爷让各房报本月用度明细,我也得写一份。
我接过纸笔,随手写了四个字:日用如常。
小丫鬟问要不要详细些,我说不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纸走了。我仰头看着天。
晚霞烧得正红,云层一层叠一层,像谁打翻了颜料罐。远处议事厅的灯亮了起来,人影晃动,估计还在开会。
我低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那张纸条已经化成糊状,沉在杯底。
突然,眉心轻轻一跳。
不是疼,也不是冷热感,就是一种很轻的震动,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敲了一下玻璃。
系统提示音没响,但我知道,它动了,最近几次这种感觉出现,都是有事要来。
上次是周管事贪污事发前,再上一次是高空陶罐坠落前。那时候都有类似的信号,短促、轻微,容易被当成错觉。
我放下杯子,盯着杯底残渣。
府里刚解决一笔钱的问题,外面送来警告说别吃了,现在系统又有反应。
这三件事凑在一起,不像巧合。
我站起来,走到石桌旁,把那篮糖葫芦提起来。
十二串,一根不少。山楂红得发亮,糖壳完整,闻起来有股甜香,王记点心铺送来的,我没订过。
我抽出最下面那一根,仔细看签子底部。除了别吃了的纸条,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又拿起另一根,抽到第五根时,发现其中一根的签子颜色和其他不一样。略深一些,像是泡过水。
我掰开糖壳,把山楂摘下来。
签子露出来,靠近尾部的地方,刻着一行极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刻的是:查西库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