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子把信放在石桌上就走了，我连看都没看一眼。
那封信斜躺在青瓷盘里，边角都翘起来了，像是等着我拆开它好让它完成使命。可我不想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竹椅靠背刚好托住腰，膝盖上的书也没必要翻页。
风一吹，树叶沙沙响，食盒里的桂花糕还剩两块。
正眯着眼打盹，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我没睁眼，以为是小丫鬟来收碗碟。
柳书瑶你这日子过得，好得不像样了吧？
柳书瑶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我掀了掀眼皮
花凝玉那你别看
她绕到我面前站定，手里拎着个新食盒，穿的是月白底绣水绿缠枝纹的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刚从家里规矩场合出来。
柳书瑶你就不能正经答一次吗？
花凝玉我说得很认真。
我把书往腿上拍了拍
花凝玉我不想再过那种每天算着时辰起床、见人就低头、说话要斟酌三遍的日子。现在这样挺好，没人管我，我也懒得管别人。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
柳书瑶你说……我能不能也这么活？
花凝玉你想不想？
柳书瑶想
她脱口而出，又赶紧压低声音
柳书瑶但我娘要是知道我来你这儿学摆烂，非得拿扫帚追着我打不可。
花凝玉那就别让她知道
我伸手拿了一块玫瑰酥，咬了一口
花凝玉你照样穿得整齐，行礼周全，回家说去花府温书了。实际上嘛，咱们在这儿吃点心、晒太阳、聊闲话，谁也管不着。
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
柳书瑶可迟早会露馅的。我家最近在谈城东李家的事，媒人三天两头上门，我爹已经开始问聘礼规格了。
花凝玉那你就不答应
柳书瑶哪有那么简单。
花凝玉有什么难的
我喝了口茶
花凝玉你直接说不想嫁，想多玩几年。大不了他们骂几句，还能把你关起来不成？
柳书瑶他们会说我不懂事，辜负父母苦心。
花凝玉那你就说，懂事的结果就是一辈子闷在家里绣花、带孩子、伺候公婆。你要真是孝顺，就应该活得开心点，让他们少操点心。
她怔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食盒边缘。
过了会儿，她小声说
柳书瑶我昨晚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风筝，飞得特别高，结果线断了，掉进池塘里。醒来就觉得胸口闷。
花凝玉那是你心里早就想逃了。
我靠回椅子
花凝玉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她抬头看我
柳书瑶你怎么就能这么……干脆呢？以前你不也是规规矩矩的？
花凝玉因为我知道结局。
我没有笑，也没有停顿
花凝玉我知道乖乖听话最后是什么下场。所以这一回，我不想再试第二次。
她没说话，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点薄薄的影子。
风吹过来，书页翻动，正好停在那句种菜三年，买房五间上。
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柳书瑶你这书是不是专门买来给自己打气的？
花凝玉随便买的。
我把书合上
花凝玉但道理是真的。人活着，总得先顾自己。饭吃不饱，觉睡不好，还谈什么贤惠贞静？
她点点头，忽然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柳书瑶我决定了
她转身对我说
柳书瑶从今天起，我也要开始摆烂。
花凝玉哦？
柳书瑶第一，明天媒人再来，我不出门见
柳书瑶第二，我娘让我抄《女则》，我抄一半就搁笔
柳书瑶第三——
她顿了顿
柳书瑶我要偷偷攒钱，将来租个小院子，养猫，种花，睡到日上三竿
我举起茶杯
花凝玉敬未来的闲散富婆。
她笑着碰了碰我的杯子，然后坐下，抓起一块酥饼塞进嘴里。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阳光慢慢移过屋檐，照到食盒边上。
她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半碗凉茶，忽然问我
柳书瑶你说，摆烂真的能长久吗？
花凝玉不能
我实话实说
花凝玉总会有人跳出来拦你，逼你正常一点。但只要你不停下来，他们吵一阵就会自己走开
她点点头，像是记下了。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院墙外有小孩跑过的声音。
她临走前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回头看着我
柳书瑶谢谢你啊
花凝玉谢什么？
柳书瑶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我摆摆手
花凝玉走吧，下次带芝麻糖来。
她笑着点头，转身走出院子，脚步比来时轻快多了。
我重新躺回去，把书盖在脸上，挡住刺眼的光。耳边还能听见她刚才说的话
柳书瑶我也要开始摆烂了！
这话听着挺耳熟，好像不止她说过。但我不去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点心还没吃完，太阳还在头顶，风也不急。
我摸了摸剩下的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时候，听见院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不是柳书瑶。
是一个陌生的小厮站在那儿，穿着灰布短打，手里提着个竹篮。
他看见我躺着不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来，把篮子放在石桌上。
花凝玉谁让你来的？
小斯东街口的王记点心铺。
小斯说是您订的。
我没有订过。
我坐起来，掀开篮子上的布巾。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衣，插在稻草捆上，像是准备拿去庙会卖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每根糖葫芦的签子底部，都贴着一张极小的纸条。
我看不清字。
刚伸手要去取其中一根，那小厮突然开口
小斯小姐，送完东西我就得走，掌柜的交代不能等人回话。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很快，我没追，低头盯着那篮糖葫芦。
阳光照在糖壳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我伸手拿起最上面那一根，把签子转过来。
纸条上写着三个字：“别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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