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块缝了木片的布包，指尖能感觉到里面那半朵梅花的轮廓。这东西来得蹊跷，小丫头神出鬼没，周管事深夜巡行，还有账本上那些被蜡纸盖住的字——它们串在一起，像一根线头，只要一扯，整件衣服就得散架。
我没回房。
转身就沿着回廊往西角门方向走。脚步放得不紧不慢，像是饭后散步。但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拐角。果然，没过多久，一个提灯的身影从夹道里走出来，正是周管事。他走路还是那样，低着头，袖子拢得严实，灯笼光打在地上，影子拉得老长。
我绕到假山后面等他走近。
等他手刚搭上库房门环时，我从暗处走了出来。
花凝玉周管事
我叫他名字，声音不大，也不小。
他猛地回头，灯笼晃了一下，照见我的脸。那一瞬，他眼神变了，不是慌，是警惕。很快又压下去，低头拱手
周管事大小姐这么晚还没歇？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没说话，只把手摊开，掌心里躺着那块薄木片。
他目光落上去，瞳孔缩了一下。
花凝玉你认得这个吧？
花凝玉和你荷包里的另一半，是一对儿。
他没动，也没答话，只是手指微微抖了下。
我继续说
花凝玉账册第三页右下角有个暗印，形状就是半朵梅花。你每次虚报采买银两，都会在条目旁盖一下，算是记号。
花凝玉可你忘了，那印章的刻痕不对称，左边花瓣比右边多一道弧线。而这木片上的刻纹，完全吻合。
他喉咙动了动。
我还是没动
花凝玉你还记得前天夜里，你在柴房后墙翻了个洞，把一封信塞进砖缝吗？
信纸烧了一半，但墨迹没化。上面写着货已收，下次走水路。是你写的吧？”
他终于抬眼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
周管事小姐……听谁说的？
花凝玉没人告诉我。
花凝玉是我看见的。
他不信。
我笑了下
花凝玉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每月初七，你都会去城南悦来客栈，把库银换成银票，交给一个穿灰袍的人。
花凝玉那人是你表弟，做绸缎生意的，但最近三个月，花府账上记的陈记绸庄进货记录，根本没入库。钱呢？进了谁的口袋
他脸色彻底白了，手里的灯笼开始晃。我往前走了一步
花凝玉你说，我要是现在就把这些告诉父亲，你会怎么样？
他往后退，脚绊了一下门槛。
周管事我没有！
他突然喊
周管事我只是经手，真正拿钱的是别人！我也是被逼的！
花凝玉被谁逼？
他咬住嘴，不说了。
我点点头
花凝玉行，你不说是你的事。但我可以现在就去祠堂敲钟，让护院把你带去前厅。
花凝玉明早全府上下都知道，采办十年的老管事，在库房藏了三封密信，还私通外商。你觉得，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被人扒出来？
他靠着门框站着，额头冒汗。
风吹过，灯笼灭了。
黑暗里，他忽然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周管事小姐饶命！
他声音发颤
周管事小人愿意招！全都招！
我没扶他，也没让他起来。
花凝玉写
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花凝玉把这些年做的事，一笔一笔写清楚。包括哪些账是假的，钱去了哪儿，跟谁勾结，怎么交接的。写完画押。
他哆嗦着手接过纸笔，靠着墙蹲下，在地上写了起来。
我站在旁边看着。
月光照进来，能看到纸上字迹歪斜，但内容清楚。修东院围墙三次，每次多报一百两；西角门换锁，实际只花了五钱银子，账上记了十两；最狠的是药材采购，明明进了劣品，却按上等价入账，差价全进了私人腰包。
他还写了怎么和外面商户串通，用空车出府，带银子去城外交易点，再由人转运进城。每一次都选在夜巡时段，借着巡查名义离岗两个时辰。
写到一半，他停住了。
周管事小姐……
他抬头看我
周管事有些事，我不敢说。
花凝玉哪个不敢说的？
周管事说出来我活不了。
花凝玉你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花凝玉不说，你现在就得进大牢。你知道父亲审贪墨是怎么审的吗？先关七日，不吃不喝，等到人撑不住了，什么都肯讲。你是想熬那七天，还是现在痛快点？
他喘着气，额头贴在地上。
过了好久，才低声说
周管事是……是大娘子那边的人。她有个远亲，在扬州开绸庄，专门接这种生意。每一笔回扣，他分六成，我拿两成，剩下的打点其他杂役。这事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我听着，没打断。
等他说完，我把供词收起来，折好放进怀里。
花凝玉你可以走了。
周管事走？去哪？
花凝玉去祠堂偏室。
花凝玉我已经让人在那等着了。你进去待着，明天父亲会亲自处理。放心，不会让你当众受辱。
他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我没给他机会，抬手拍了两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个护院从转角出现，走过来行礼。
花凝玉带他去祠堂。
花凝玉别声张
护院点头，一左一右架起他。
他没挣扎，也没喊，只是被拖走时回头看我一眼，眼里全是恐惧。
我站在原地没动。风穿过回廊，吹得衣袖轻轻摆。
供词在胸口贴着，有点沉。但这事还没完。我知道大娘子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牵出来，周管事也只是个中间人。可现在掀她的底牌太早，我还没准备好。
先拿一个小卒开刀，足够了，我转身往回走。
路过花园时，看见池边石缝里还塞着那个空布袋。那是之前用来装蜡纸残片的，我一直没动它。现在看了看，伸手把它抠出来，扔进水里。
水面荡开一圈波纹，布袋慢慢沉下去。
我拍了拍手，继续往前。
走到回廊一半，听见前面有动静。
抬头一看，花语柔正站在月门前，手里提着盏小灯笼，脸色发白地看着我。
花语柔你……去哪儿了？
我没停步，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花凝玉睡不着
花凝玉出来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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