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转过月洞门,那小丫头已经不见了。指尖还残留着她腰带木牌的触感,像是被磨了很多年的旧物。但眼下没空细想,前头传来丝竹声,夹着丫鬟们来回跑动的脚步。
祖母的寿宴要开始了。
我低头拍了拍裙角,把袖子里那块平安符小挂件又塞深了些。刚才烧完纸片回来的路上顺手画的那幅画,现在正卷在褪色红绳里,躺在礼匣中。炭笔勾的线条歪得离谱,题字更是潦草,连“长寿”两个字都写错了偏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起来没用心。
厅堂里早就坐满了人。大娘子带着几个庶出姐妹坐在右席,花语柔穿了身桃红绣金的裙子,头上簪着一串南珠步摇,光是走路都能晃出三层水波纹。她手里捧着个锦盒,掀开一角能看到金线织成的寿桃图案,在灯下闪闪发亮。
我知道那是她请了绣坊师傅赶工半个月做的披风,专挑祖母最爱的颜色和花样。这种事她最拿手。
我慢吞吞走到东侧角落的次席坐下,刚好能看见主位又不会太显眼。身边的小丫鬟给我倒茶时压低声音说
小丫头大小姐,您这礼匣……怎么看着比别人的轻?
我吹了口茶,随口回
花凝玉里面装的是空气,祝祖母轻身延年
她差点呛住。
鼓乐一停,祖母被人扶着从内室出来。她今天戴了顶素银抹额,穿着藕荷色暗纹长衫,脸上笑意很淡,可眼神清亮。每年这一天她都不爱热闹,但规矩不能废。
先是二叔家的三公子献礼,一对玉如意,说是宫里赏下来的旧物。祖母点点头,让人收下。接着是堂姐送上一幅《百寿图》,宣纸泛黄,落款竟是前朝名家。底下立刻有人小声议论
万能路人甲这可是真迹!
我也看了眼,画得确实不错。
轮到花语柔时,她起身款款上前,打开盒子展示那件金丝绣披风。阳光从窗格照进来,整件衣服像是浮在光里。大娘子立刻笑着开口
大娘子娘,这是语柔亲手绣的,针脚都没假手于人,就为给您添福。
祖母接过看了看,轻轻说了句
祖母费心了
然后目光扫过来
大娘子凝玉呢?你也准备了吧。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我身上。
我站起来,拎起那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礼匣,走过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万能路人甲听说她啥都没准备。
万能路人乙不可能吧,再懒也不能这么失礼。
我把匣子打开,取出那幅卷着的画,双手递上去
花凝玉孙女最近不爱金银俗物,只愿祖母日日清闲,岁岁安乐。
全场安静了一瞬。
花语柔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像是忍笑。
祖母接过画,慢慢展开。
纸上是我昨天随手画的她——歪鼻子斜眼,藤椅腿还少画了一条。题字更惨,“健康长寿”写成了“健忘长瘦”,底下一行小字:“祝祖母摆烂也快乐”。
她盯着看了三秒。
我以为她要发火。
结果她忽然笑了,声音不大,但整个大厅都听得到
祖母这字写得跟蚯蚓爬似的,话倒是实在。
她把画递给身边的嬷嬷
祖母挂我床头去,比那些金啊玉的看着舒心
没人说话了。
大娘子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堆上温和
大娘子娘说得是,凝玉这孩子向来有巧思
我退回座位时感觉后背有点凉。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响起
系统目标情绪波动:好奇+欣慰(强度+60%)。高危情绪屏蔽成功,群体负面评价未造成心理影响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住想咧嘴的冲动。
接下来几位亲戚陆续献礼,无非是珠宝玉器、古董字画。祖母一一收下,态度平和,可再没提谁的礼物“挂床头”。
席间开始上菜,香气扑鼻。我夹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对旁边丫鬟说
花凝玉你说是不是?比起绣花写字,还是吃点心最开心
她愣了下,跟着笑出声。
远处几个远房表亲还在低声议论
万能路人乙花大小姐如今越发不成体统,连寿礼都这般敷衍
万能路人甲可不是,听说她整天不是躺着就是乱涂乱画,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我假装没听见,又夹了块枣泥酥。
系统突然震动了一下。
系统【新提示:检测到附近存在异常能量波动,来源不明。建议保持当前行为模式不变。】
我咬着点心的动作没停,波动方向……好像是从西边来的?那边是库房后院。
我悄悄抬眼,扫了一圈宾客。周管事不在,按理说这种场合他该露面才对。倒是刚才那个送茶的小丫头,又出现了,站在廊柱后面偷偷往这边看。
她的腰带上,确实挂着一块旧木牌,形状像半朵梅花。
我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藏在内襟里的账册残页。那上面的墨迹还没完全干透,碰一下会留下淡淡的灰痕。
宴会继续进行,有人开始唱曲助兴。祖母靠在软垫上闭目听着,神情放松。花语柔坐回位置后一直没怎么说话,手指时不时摩挲手腕上的玉镯。
我正想着要不要找个由头去趟西角门,忽然听见一声脆响。
是瓷器碎地的声音。
睁眼一看,是刚才那个戴木牌的小丫头摔倒了,托盘里的茶壶打翻在地,热水溅出好远。她慌忙跪下收拾,额头都磕到了地面。
嬷嬷笨手笨脚的东西!
领班嬷嬷冲过来就要拽她耳朵。
我站起身
花凝玉等等
所有人都看过来。
我走过去,蹲下身,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递给她
花凝玉擦擦手,别烫着
她抬头,眼里含着泪,嘴唇抖了抖。
我看着她腰间的木牌问
花凝玉你这牌子,哪儿来的?
她摇头不答,只是把帕子接过去,低声道谢。
我起身时,系统再次震动。
系统【警告等级提升:检测到双重身份信号重叠,目标人物可能涉及跨阵营信息传递。建议暂不接触。】
我没动声色,回到座位重新坐下。
茶水重新上了上来。我端起杯子,吹了口气,目光落在祖母手中的那幅画上。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把它拿出来了,正对着光仔细瞧,风吹动窗帘,烛影晃了一下。
我忽然发现,画纸背面似乎有几道极浅的划痕,排列得很规律,像是被人用硬物压着写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