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点凉，我站在凉亭外，手里还捏着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袖袋里的假老鼠蹭得胳膊有点痒，但我没掏出来看。
凉亭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娘子坐在主位，手里摇着团扇，旁边几位婶娘正笑着说话。几个堂妹围在一起比新绣的帕子，一个比一个花哨。远处还有人在吹笛子，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刚学没几天。
我往边上挪了两步，挑了个最不起眼的绣墩坐下。这位置背光，又靠池边，没人会特意往这儿看。
果盘就放在手边，我顺手拿了一瓣橘子，慢悠悠剥起来。皮撕下来的时候发出一点轻响，旁边的小丫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去嗑瓜子了。
没过多久，那边就开始热闹了。
三堂兄站起身，拱手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幅字展开，说是昨晚熬夜写的诗，请长辈们指点。大娘子点点头，让丫鬟接过去念。念到一半，二婶笑出声
二婶这春风拂面花自开’，不就是抄前年灯会上的旧句？
三堂兄脸一红，赶紧说那是化用，大家哈哈一笑，场面也没冷。
接着是五妹妹上场，弹了段琵琶。调子倒是熟，就是节奏忽快忽慢，弹到一半还卡住了，自己先笑了。她爹在底下直摇头，可大娘子还是赏了支珠花说
大娘子勇气可嘉
我啃了口桂花糕，甜得发腻。
正想换个姿势靠着，忽然听见右边那位胖婶娘提高了嗓门
万能路人甲哎哟，咱们凝玉姑娘怎么缩在角落里？莫不是怕露怯？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一圈人都听见。
我没抬头，继续剥我的橘子。这瓣特别难剥，白丝缠了一层又一层。
万能路人乙凝玉啊
另一个婶娘也跟着搭腔
万能路人乙你小时候不是挺爱唱曲的？今儿怎么不给大家来一段？
我终于把最后一根丝扯掉，把橘子放进嘴里，慢慢嚼完才咽下去。
花凝玉我不是怕露怯。
花凝玉我是特意留位置给大家发光发热。
几个人愣了下。
我指了指台上刚下场的五妹妹
花凝玉你看她多勇敢，弹错了都不带停的。我要是这时候上去，岂不是抢人家风头？你们演，我吃，多和谐。
四周静了半秒，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连大娘子都抬手掩了掩嘴，冲我点了点手指。
我耸耸肩，又伸手去抓果盘里的蜜枣。
这事算过去了。
可我才吃了两颗，那边又有人起哄。
四堂哥喝了几杯茶，兴致上来，提议道
万能路人乙不如请几位姊妹即兴赋诗助兴？正好今日晴好，荷花也开了，写一首应景的，如何？
底下一片叫好。
他一边说一边往我这边瞟，眼神明晃晃的。
我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去年中秋他就让我当场作诗，结果我念了首街头卖糖葫芦的老头哼的小调，全家人笑得差点把月饼喷出来。从那以后，他每次聚会都想看我出丑。
这次也一样。
我没动，低着头专心对付第二只橘子。指甲抠进皮缝里，一圈一圈转着剥，动作慢得像在数时辰。
万能路人甲凝玉姐姐！
旁边一个小侄女拉着我袖子
万能路人甲轮到你啦！
花凝玉啊
我抬起头，装作刚回神的样子
花凝玉说什么诗？我没听见，刚才风太大。
二婶我们都听到了！
她急了
万能路人甲你要作一首关于荷花的！
我眨眨眼，看看池子里的花，又看看手里的橘子。
花凝玉要不我也来个才艺？
我把橘子掰成两半，把其中一瓣上的络撕下来，摆成花瓣形状
花凝玉橘子皮雕花，看，这片像朵云。
小侄女愣住，随即拍手笑起来
万能路人甲真像！姐姐还会这个！
旁边几个孩子凑过来看，七嘴八舌地说要学。有个男孩试着自己剥，结果把汁挤得到处都是，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四堂哥站在那儿，举着笔等了半天，眼看话题被带偏，也只能悻悻地坐下。
我低头咬了口橘子，酸得眯了一下眼。
这场风波也算翻篇了。
我以为能清静到散场，没想到大娘子身边的丫鬟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
小丫头姑娘，夫人让您露一手。
丫鬟压低声音
小丫头别给主院丢脸。
我点点头
花凝玉知道了
丫鬟转身走了。
我坐着没动，手里的橘子还剩三分之一。风吹过来，带着点水汽，袖袋里的假老鼠轻轻晃了一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
节目一个接一个上，有人跳舞，有人讲笑话，还有个小堂弟背了整篇《千字文》，背到一半忘词了，蹲在地上不肯起来，逗得全场哄笑。
我一直在吃东西。
果盘见底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些。
忽然有人问我
路人乙姐姐不是答应要唱曲吗？怎么还不开始？
我转头，是个远房表妹，一脸认真。
花凝玉谁说的？
路人乙刚才丫鬟传话，你不都答应了吗？
花凝玉我说我知道了
我掰下最后一片橘子
花凝玉可没说我要唱啊
她瞪大眼睛。
花凝玉摆烂嘛，答应了也不一定做，这不挺合理？
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几秒钟后，笑声炸开。
有人笑得直拍桌子，连一向严肃的大伯都低头咳嗽掩饰。大娘子摇着扇子，嘴角翘了老高。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花凝玉我去趟茅房
没人拦我。
我走出凉亭，沿着池边小路慢慢走。夜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裙角轻轻摆动。袖袋里的假老鼠随着步伐晃荡，撞在手臂上有点硌。
拐过一处假山，我停下脚步。
前面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淡粉色裙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花语柔。
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看见是我，立刻往后退了半步。
我没说话，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假老鼠，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她盯着那玩意，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把老鼠收回袖袋，往前走了一步。
她转身要跑。
我伸手拦住她肩膀
花凝玉这么晚了，去哪儿？
她不说话，手攥紧了裙角。
花凝玉是不是觉得今天挺热闹？
花凝玉大家都表现得很好。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火气。
花语柔你明明可以……
她开口，声音很轻
花语柔明明可以跟他们一样
花凝玉跟他们一样？
花凝玉然后呢？争谁弹得最好，谁背书最快？
她咬着嘴唇
花语柔至少不会被人当成废物。
花凝玉那你告诉我。
花凝玉赢了这些，你能拿到什么？
她愣住。
花凝玉你想要的东西
花凝玉靠一首诗、一支曲就能换来？
她没回答。
我松开手
花语柔回去吧，再晚点门该关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我绕过她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
她还站在那儿，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我摸了摸袖袋，假老鼠还在。
前面就是茅房，门口挂着灯笼，昏黄的光照在地上。
我走近，推开门进去，外面传来远处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名字。
我解开腰带，刚蹲下，胸口突然一热，系统震动了一下，幅度不大，但持续不断，像有什么东西在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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