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前厅门口的时候，那小厮还在台阶上站着。腰间的木牌晃了一下，残梅的刻痕在阳光下看得更清楚了。
我没停下，也没多看一眼。
反正我已经记住了。
推开门进去，父亲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没喝，就那么盯着我。他今天穿的是深青色常服，袖口压着暗纹，一看就是特意换过的正式打扮。这种样子一出，就知道不是闲聊。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行了个礼，动作拖得有点久。
父亲来了
花凝玉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懒懒的。
父亲坐
我坐下，没靠椅背，整个人歪在左边，像随时要滑下去。
他看了我一会儿，把茶盏放下，发出一点轻响。
父亲最近府里有些话，你听说了吗？
花凝玉什么话？
父亲说你不理庶务，整日游手好闲，连祖母寿宴的筹备都没露面。
我点点头
花凝玉听到了
父亲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那些账本上的钱比寿宴重要多了。我也觉得那个挂着残梅牌的小厮肯定不是普通跑腿的。但我不能说。
花凝玉我觉得挺好
他眉头皱起来
父亲什么挺好？
花凝玉摆烂挺好的
我伸手挠了挠脸颊，打了个哈欠
花凝玉不用操心谁该分多少布料，也不用管哪个婆子偷拿库房的东西。省事，还省脑子。
他盯着我，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父亲你娘在世时，可不是这样教你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剪得很短，指腹有点糙——这双手确实不像大小姐的手。可我不想装。
花凝玉她教我的事我都记得。但人总得选自己舒服的活法吧？我又不当家，何必抢着背锅？
父亲花府嫡女，不为家族出力，成何体统？
花凝玉体统又不能当饭吃
我耸耸肩
花凝玉再说了，我不是一直在吗？也没跑，也没病，更没惹祸。大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
茶盏跳了一下，水洒出来，在桌面上淌成一片。
父亲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什么？说你心性懒怠，不堪托付！说花家养了个废物小姐！
我抬眼看着他
花凝玉那他们说错了吗？
他愣住。
花凝玉我本来就不想管家，也不想争什么名声。你们要脸面，让别人去挣。我要的是清净，是活着轻松点。这有错吗？
屋里安静了几秒。
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低了些
父亲凝玉，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聪明，能干，什么事一点就透。现在却……甘于平庸？
我笑了下。
花凝玉不是甘于，是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
花凝玉你知道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花凝玉不是梳头，不是请安，是确认今天有没有人逼我做事
花凝玉没有，我就高兴。有，我就头疼
花凝玉我现在过得不错，不累，不吃亏，还不用演
花凝玉你说我是退步了。可我觉得，我是终于喘上气了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半晌
父亲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还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
我摇头
花凝玉没人逼我，也没受刺激。就是突然想明白了——拼死拼活争来的东西，最后不一定属于自己。但躺平的日子，只要我不站起来，就没人能抢走。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带着疲惫。
父亲你是真这么想，还是故意气我？
花凝玉都算吧
花凝玉主要还是真的不想动。您要是让我写个三千字的述职文书，我可能当场晕过去。
他没笑。但气氛松了一点。
父亲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这样？
花凝玉看情况
我掰着手指数
花凝玉如果哪天非让我管事，我就装病。如果非要我联姻，我就说自己克夫。如果逼急了，大不了离家出走，去城南卖豆腐。
父亲胡闹
花凝玉我没闹
花凝玉我只是提前把退路想好了。比起硬扛，我觉得绕着走更划算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叫人把我关起来。
但他最后只是挥了下手
父亲走吧
花凝玉啊
花凝玉这就完了？
父亲你还想怎样？
花凝玉我以为至少得罚我抄家规十遍，或者禁足一个月
父亲你现在的样子
他冷笑一声
父亲比禁足还让人糟心
我站起身拍拍裙子
花凝玉那我谢谢您了
转身要走，他又开口
父亲凝玉
我回头。
父亲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顿了顿。
说实话，我在乎。我在乎那本账本还在不在床底下，我在乎残梅标记背后是谁在动，我在乎母亲盒子被打开到底是不是巧合。
但这些，都不能说。
花凝玉我在乎能不能睡到自然醒
他没再说话，我走出前厅，门在身后合上。
外头太阳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我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回走，一边摸了摸胸口。
系统一直没出声。
花凝玉刚才那段表演，值不值一顿红烧肉？
刚说完，胸口忽然一热。
不是警告，也不是提示，就是一股温温的感觉，像有人轻轻点了下我的心脏。
我知道这是系统在回应。
它认可了。
我嘴角扬了扬，脚步更轻快了些。
拐过月洞门，看见廊下有个丫鬟在扫地。她抬头看见我，赶紧停下要行礼。
花凝玉别停，继续扫。你要是停下来，待会儿还得重扫一遍，多累。
她愣了下，笑着继续动起竹帚。
我走过她身边，听见她在后面小声嘀咕
小丫头小姐今天心情挺好啊。
我没回头，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那个小厮的木牌……是谁发的？
府里能用特殊标记出入各院的，只有三类人：管事、采买、传令。
传令的牌子是铜的，采买的是绿漆木，管事才是灰底刻纹。
他的牌是灰木，但样式比普通管事牌小一圈，边缘弧度也不一样。不是制式用品。是私刻的。
问题是谁允许他挂着这块牌到处走？
我想着想着，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前方就是我住的院子，门开着，风把帘子吹得微微晃动。我正要抬脚进去——眼角忽然扫到墙根处一抹颜色。
低头一看，是张纸角从砖缝里露出来，被风吹得轻轻抖动。
我蹲下身，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小片信纸，泛黄，边角撕得不齐，上面写着两个字：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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