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翻了个身,手往枕头底下摸了一把。帕子还在,漆屑没丢。
昨晚的事不是做梦。
我坐起来,把帕子抽出来看了看,黑点点还在掌心,没化也没少。这玩意儿能留到现在,说明它有用,至少系统是这么觉得的。
我闭上眼,心里说:分析残留物来源倾向。
脑子里没什么画面,也没弹出长篇大论。只有三股味儿似的词冒出来:墨香、陈纸、木樟。
我不懂什么高深探测原理,但我知道这几个词指向哪儿——书多的地方,老东西堆着的地方,没人常去的地方。
府里符合这条件的,就一个地方:东跨院的旧书房。
那屋子早年是我爹读书用的,后来他搬去了正院书房,那边就成了摆设。加上前阵子下雨潮得厉害,连打扫的老仆都懒得进去,门一锁就是半个月。
正好适合藏东西。
我起身穿衣服,动作慢悠悠的,像平时那样拖沓。丫鬟进来伺候,我随口说了句
花凝玉想去园子里走走
她应了声就退下。
等人都走了,我才拎起外袍,往东边溜。
路上碰见几个小厮抬水桶,我低头避开,贴着墙根绕过去。反正我这人一向懒得出名,谁也不会觉得我出现在哪儿有多奇怪。
旧书房在东偏角落,门口两棵枯槐,门板发黑,铜环生锈。我推了一下,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里面味道冲鼻子,霉味混着木头腐烂的气儿,呛得我想咳嗽。我没进,先站在门口听了听,外面安静,没人往这边来。
我闪身进去,顺手把门虚掩上。
屋里光线暗,窗纸蒙尘,只从缝隙漏进几缕灰白光。书架歪七扭八立着,有的倒了半边,书散了一地。墙上挂着幅字画,早就褪色看不清字。
我扫了一圈,系统没反应。
我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北墙那个最靠里的书架。这里背光,地面更湿,脚踩上去有点打滑。
刚站定,胸口一热。
不是疼,也不是跳,就是一股温感从怀里窜上来,像是有人轻轻拍了下我的心脏。
我知道这是系统在提醒。
我伸手去碰最近的一摞账册,全是些采买清单,红纸贴签,写得清清楚楚。这种正规本子不可能记见不得人的事。
我把它们拨开,继续往深处翻。
底层的书基本没人动过,积灰厚得能写字。我蹲下身,一本本抽出来看封面。有几本连名字都没,角都卷了,纸脆得不敢用力。
其中一本特别旧,封面是深褐色布面,没题字,边角还烧焦了一块。我拿起来翻开,第一页写着支项杂录,字体小而密,不像日常流水账。
我快速往后翻。
前几页都是些零花钱记录,赏银几两、修篱几钱,看着正常。
直到翻到中间一页,一行字跳进眼里:
【三月初七,西门出银三百两,交由梅花信使,不入主账。】
我手指停在那行字上,西门,又是西门。
昨夜乌木盒里的信也提过这个门。那地方连马车都进不来,怎么可能运银子?而且“不入主账”四个字太扎眼了——花府的钱进出都要登记,敢绕过主账房的,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恃无恐。
我继续往下看。
后面还有几笔类似记录,时间跨度从去年冬到今年春,每月都有,金额从两百到五百不等。全都写着“西门,不入主账交信使。
没有收货方名字,也没有经手人签名,但这已经够了,这不是偶然失误,是长期操作。
我合上册子,抱在怀里。正准备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由远及近,踩在湿地上,啪嗒啪嗒。
我立刻把账本塞进袖口,顺手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两本书放在桌上,一本《游山记》,一本《茶经》。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老仆探头进来,手里拿着扫帚。
老仆姑娘?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
老仆您怎么在这儿?
我靠在桌边,懒洋洋地说
花凝玉听说这儿藏禁书,来看看有没有那种讲私奔的艳情话本。
老头一怔,随即笑出声
老仆哎哟,您可真会想。这破地方哪来的那种书,虫蛀得连字都看不清了。
我耸耸肩
花凝玉我就随便找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老仆这些书过两天就要搬出去烧了,防蛀虫。您要真想找点有意思的,不如去正院书房看看。
花凝玉算了,那边规矩多,还得通报,麻烦。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只说
老仆您待一会儿就走吧,这屋潮得很,对身子不好。
我嗯了一声,等他关上门走了,才松口气。
我从袖子里把账本拿出来看了一眼,又重新夹好,这东西不能带回住处明放,得找个稳妥地方藏。
我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那个烧焦边的布面册子。
刚才翻的时候,好像看到最后一页有个符号。
我把它抽出来再翻到最后。
果然,在末尾空白处画了个图案:一朵梅花,五瓣,但左边那瓣断了半截,像是被人故意划掉的。
和昨夜信纸上那个残梅印一模一样,我盯着那图案看了几秒,把书塞回原位。
现在我知道两件事:
第一,有人长期从西门偷偷运钱出去,绕开主账。
第二,他们用残梅当标记,而且不止一次用。
是谁?为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我现在没法答,也不急着答。
我只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争的废柴大小姐。
我可以知道,但我不能表现我知道。我抱着那本《游山记》走出书房,顺手把门带上。
路上遇到两个巡夜的,我冲他们点了下头,他们低头让路。
我走得不快,像逛累了回家。
回到自己院子,我先进屋喝了口水,然后走到床边,掀起最底下那块地板。下面有个小空格,以前用来藏糖,现在正好放账本。
我把它塞进去,盖好板子。刚直起身,胸口又是一热。比刚才明显。
我闭眼,系统界面浮出来一行字:
系统【检测到文书类能量残留,建议追踪同类物品。】
我睁开眼,低声说
花凝玉下次能不能挑干净点的地方?刚才差点踩到老鼠屎。
没回应。我躺上床,把手垫在脑后。
看来这事还没完,账本只是开始,后面肯定还有更多记录。
问题是,下一个线索会在哪儿?我盯着屋顶,想着那些残梅标记。
如果每次交易都留印,那经手的人一定见过这个符号,也许……它不止出现在纸上,可能在别的地方。
比如某个人的印章、腰牌、信笺,甚至衣角绣纹上。
我正想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小桃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我应了声
花凝玉知道了
我坐起来,整理了下衣服。父亲突然叫我去?这个时候?
我看了眼床底方向,账本还在,证据没丢,我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阳光照在脸上,暖的,我抬手挡了挡。
前厅不远,走一刻钟就到,我慢慢走,反正我又不急,别人以为我是懒,其实我只是在等。等那个露出破绽的人,等他自己把线头扯出来。
我拐过月洞门,看见前厅台阶上站着个小厮,他低头等着,没注意到我,我停下脚步。
风把檐下的铃铛吹响了一声。
我看着他的腰带,那里挂着一块木牌,牌子边缘有些磨损,但还能看清上面刻的图案。
一朵梅花。左边那瓣,断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