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靠在石凳上翻那本《江湖游记》，书页都快被我捏出毛边了。小桃在旁边收拾碗筷，脚步轻得像怕惊着谁。我没抬头，也没说话，心里还在琢磨花语柔那瓶灰不溜秋的药粉。
远处传来脚步声，稳得很，一步一步，像是踩着点来的。我眼皮都没抬，知道是谁的嬷嬷来了。果不其然，那人停在我院门口，清了清嗓子
嬷嬷三小姐，老夫人请您去正院一趟。
我把书合上，放在腿上拍了两下，像是要把上面并不存在的灰拍干净
花凝玉知道了
花凝玉就去
小桃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我冲她摆摆手，起身理了理裙子，慢悠悠往外走。这阵子府里风不太平，祖母突然召见，八成是冲着前两天厨房的事来的。我不急，也不慌。反正我已经说了不想管事，要是真逼我争，那就别怪我继续躺平。
正院还是老样子，香炉冒着烟，祖母坐在主位上喝茶，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一下一下捻着。她看见我进来，没让我坐，也没先开口，就那么看着我，眼神沉得很。
祖母听说你最近不爱动？
她终于说话了。
花凝玉也不是不爱动。
花凝玉就是觉得动多了累，不动反而轻松
她点点头又问
祖母那你昨天处理厨房的事，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一紧，面上不动。
花凝玉我没处理。我只是让她们把东西拿来，我看了一眼，然后说汤不能喝了。
祖母可你留下了瓶子。
花凝玉留着当个念想。
我耸耸肩
花凝玉以后有人再想给我加料，我可以拿出来比对。
祖母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下。
祖母你倒是坦白。
我没接话，等她说重点。
她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祖母库房那边出了点事。两个婆子为领布匹吵起来了，一个说对方多报了三匹细绸，另一个说她藏了账本不交。这事不大，但闹得有点难看。我想让你三天内给个说法。
我接过纸，扫了一眼，名字都不熟。这种事往常都是大娘子管，现在甩给我，明显是考我。
花凝玉孙女不懂这些
花凝玉但您让做的事，我照办便是
她眼里闪了点光，像是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祖母去吧
祖母别拖太久
我转身走了，手里捏着那张纸，走出正院才把它揉成一团，顺手塞进路边花盆底下。这种破事我不想查，也没兴趣听谁哭诉委屈。真要我判，我还得费脑子，不划算。
回到院子，我直接躺回石凳上，把书盖在脸上，遮住阳光。小桃端了杯凉茶过来，放桌上不敢出声。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怕我惹上麻烦，也怕我被祖母盯上。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被丫鬟带着来了。一个穿青布衫，一个穿灰裙，脸都绷着，一看就是来吵架的。
小丫头三小姐，人带来了。
我把书拿下来，坐直一点。
花凝玉你们吵什么？
青布衫先开口
万能路人甲回小姐，我每月该领两匹夏布，可上个月只拿到一匹，她说我领过了！
灰裙立刻反驳
万能路人乙你领了就是领了，账上有名！你还私自带出去送人，我才没冤枉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大声。我听着听着，打了个哈欠。
花凝玉行了
花凝玉你们都有理
她们愣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花凝玉这样吧，明天午时前，你们各自写一份清单，写清楚领了多少东西，什么时候领的，有没有人作证。写完放我房门口就行。
万能路人甲那……那小姐您怎么看？
花凝玉我不看
花凝玉也不判。三天后谁没交，谁就算输。输了的，以后别来领东西。
说完我就转身进屋，把门关上了。
身后传来一阵嘀咕声，我没理会，倒在床上继续看书。这种事最烦人，可你要真不管，她们反而急。人都这样，怕担责任，怕吃亏。我不动手，她们就得自己想办法证明自己没错。
第二天早上，小桃进来叫我起床，顺口说
小桃小姐，门口那两张纸，天没亮就放那儿了。两个人都交了，还按了手印。
我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书。
小桃而且……
小桃压低声音
小桃她们后来碰上了，没再吵，反而互相点头打招呼
我笑了下
花凝玉这就对了。争的人不怕理亏，怕没人认她有理。现在有了白纸黑字，谁也不敢乱说。
中午我去厨房取饭，顺便绕到库房那边转了一圈。门开着，两个婆子正在对账，一个念，一个记，配合得还挺默契。看见我走近，两人同时停下，低头行礼。
我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走了。
当天下午，大娘子来了我院子，脸色不太好看。
大娘子你这是怎么做事的？这么大的事，你就让人写张纸？万一写假的怎么办？
花凝玉我没让他们写给我的
花凝玉是写给自己的。要是敢造假，将来被人揭发，那就是欺瞒之罪。她们不傻，不会冒这个险。
大娘子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通报
小斯老夫人到了
祖母走进来，看了看我和大娘子，又看看桌上的茶壶，没坐下。
祖母听说你没查账，也没审人？
花凝玉查不清
花凝玉我也看不懂那些数字。与其我自己瞎判，不如让她们自己较真。
祖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
祖母你这孩子，看着懒，心里透亮
大娘子脸色更难看了。
大娘子可这也太儿戏了……
祖母这不是儿戏。
祖母打断她
祖母她是把难题还给了当事人。你不逼她们，她们永远争；你一放手，她们反倒怕输。这才是巧劲。
大娘子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低头退了出去。
祖母坐下来，看着我。
祖母你就不想争点什么？
祖母争来争去不累吗？
花凝玉我现在每天晒太阳、吃饭、看书，偶尔应付点小事，日子过得挺好。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她摇摇头，语气却不像责备。
祖母别人争破头的事，你偏偏躲着走。可奇怪的是，事情到了你这儿，反而平了。
花凝玉因为我懒得折腾。
花凝玉谁愿意折腾，谁就去折腾。我只要安静活着就行
祖母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祖母旁人都往前挤，你往后退。可退着退着，路反而宽了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喝茶。
几天后，我在院子里晒书，顺便把那本《江湖游记》摊开晾干。小桃在旁边扫地，忽然说
小桃小姐，刚才我路过正院，听见老夫人跟嬷嬷提您，说您静水深流，还说……以后有些事可以交给您看看。
我翻了一页书，没抬头。
小桃您不高兴吗？
花凝玉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花凝玉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还是照样过我的日子。
傍晚时分，我又被叫去了正院。祖母这次没说什么事，只是让我坐下，亲自倒了杯茶给我。
祖母下个月家宴
祖母往年都是你大娘子操办。今年我想换个人试试
我捧着茶杯，没吭声。
祖母你愿不愿意接手？
风吹进来，吹动窗边的帘子。我低头看着茶面晃出一圈波纹，轻轻说：
花凝玉您要是不嫌我做得差，那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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