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好衣裳就出了门。
街上人声吵得厉害，小贩吆喝着卖糖蒸糕，小孩追着风筝跑，差点撞到我身上。我往旁边一让，手里的话本差点掉地上。这地方真乱，可就是让人觉得轻松。
走了没多远，绸缎铺子门口一阵叮当响，香风扑面。我抬头一看，花婉清带着两个丫鬟正从马车上下来。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步摇晃来晃去，衣服上全是绣线反光，走路都像在演戏。
花婉清哎哟，这不是凝玉妹妹吗？
她一眼看见我，脸上立刻堆出笑
花凝玉真是巧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逛？
我没动，也没迎上去。
她自己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花婉清你这身衣裳……素净得过分了吧？出门也不打扮一下？
花凝玉我不热就行
花凝玉又不是去比谁穿得亮
她轻笑一声，拉着我的手就要往茶肆走。
花婉清别站着说话，咱们姐妹好久没见了，进去坐会儿，我请你喝茶。
我不想去，但她已经拽着我进了门。小二赶紧过来擦桌子倒水，动作利索得很。花婉清点了一壶龙井，还叫了两盘点心，说是新出的玫瑰酥。
花婉清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抿了口茶，眼睛一直盯着我
花婉清听说你不练字了？连大娘子请的先生都被你气跑了？
花凝玉嗯
我咬了一口酥饼，甜得发腻
花凝玉写字太累，我不想学
花婉清你这是浪费天分
她放下茶杯，声音低了些
花婉清你小时候可是族里公认最有灵气的。现在倒好，整天躲着不见人，诗会不去，宴席不赴，连个体面打扮都没有。
花婉清将来议亲的时候，人家问起花家大小姐，难道说，哦，那位终日闲逛，不修边幅的？
花凝玉我不急着议亲
我喝了口茶，把话本放在桌上
花凝玉也不想争什么名声。晒太阳、吃点心、看看书，这些事没人管我，我就高兴
她脸色变了变
花婉清你这是逃避。女子一生能有几回出头的机会？我要是像你这样混日子，早就被人踩进泥里了。
花婉清那你挺忙吧。
我翻了一页书
花凝玉昨天爬树看书，今天逛街买糕，活得像只野猫，但很快乐。
她没笑，手指敲了下桌面。
花婉清我昨日得了礼部尚书夫人赏识，荐我去教坊司做个文书差事。虽不算高门，却是踏进一步的跳板。你呢？你在做什么？
花凝玉我在吃第三块酥饼
我拿起一块
花凝玉你要不要也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没伸手，语气冷了几分
花婉清你这样下去，迟早被家族抛弃。你以为摆烂是自由？那是放弃。等你想回头争的时候，位置早就被人占了。
花婉清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你现在争来的每一分
我放下饼，擦了擦手
花凝玉被人嫌弃也好，被说没出息也罢，只要我不难受，那就是值得的活法。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花婉清傻子才信你能一直这么逍遥。
我没接话，把话本合上，拍了拍裙子站起来。
花凝玉我该回去了。
花婉清你就这点志气？
她声音抬高了些
花婉清花家这么多资源，长辈们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拿来看话本、吃点心？
花凝玉志气不是非得往上爬。
我转身往外走
花凝玉我觉得躺着也挺好。
她没追出来。
我沿着街慢慢往回走，风吹得有点凉。路过一家卖风筝的小摊，一个孩子正扯着线跑，风筝歪歪斜斜飞起来又落下。他也不恼，捡起来再放。
我看了会儿，继续往前。
府门前的巷口站着几个小厮，见我回来，其中一个赶紧跑进去通报。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径直往里走。
袖子里的话本边角有点翘起来了，我掏出来摸了摸。封面写着《江湖游记》，字迹歪歪扭扭，是我自己写的。这书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读物，讲的是个姑娘逃婚之后四处瞎逛的故事。她不争名不抢利，饿了吃饭，累了睡觉，遇见坏人就躲，碰上有趣的事就凑热闹。
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总觉得她在替我活。
走到院门口，我停下脚步。
刚才花婉清说的那些话，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什么叫体面，什么叫机会，什么叫家族脸面。我不是不懂，我只是不想照着她们的规矩走。
她觉得我浪费天资，可她有没有想过，她的“上进”是不是也在浪费自己？
她忙着讨好贵妇，争取一个教坊司的小差事，以为那是台阶。可那真是她想要的吗？还是只是别人告诉她“你应该要”的东西？
我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小桃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张嘴就想说话。我冲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开口。她立刻闭嘴，退到一边。
我走进屋，把话本塞进枕头底下。刚坐下，手腕上的银镯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很轻微，像是风吹树叶的那种动静。
我低头看了看，镯子颜色没变，也没发烫。但那种感觉还在，像是有人在远处看了我一眼。
我坐着没动。
窗外有片叶子飘下来，落在窗台上。我盯着它看了几秒，伸手把它拨开。
然后我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有个檀木小盒，我拿出来打开，取出里面的旧帕子包着的一支铜簪。
这支簪子不起眼，黑乎乎的，一头磨钝了。但它曾经救过我一次。
我把它别在发髻里，顺手拢了拢头发。
外头天色暗了些，云压得低。我走出去，站在院子里等。
等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现在不想回房，也不想躺下。
我只想站在这里，看着这个院子，看着这些人来人往，看着所有看似平静的东西一点点露出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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