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晒到眼皮上,我眯了会儿眼。
树影已经移到墙根,竹椅这边凉下来。小桃进来收了茶具和那本《闲居赋》,没多说话,我也没叫她留下。院子里安静得只剩风吹叶子的声音。
刚想闭眼再歇一会儿,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不是轻那种试探性的,是稳稳当当、带着点规矩感的步子。我知道是谁的人——大娘子身边的林嬷嬷。
她一进门就站定,声音不高不低
林嬷嬷大小姐,夫人请您去前厅。
我没动,手搭在书页上,轻轻压了压被风吹起的一角。
花凝玉前厅有客?
林嬷嬷府里办了个小宴,请了几位常来往的亲戚家女眷。
林嬷嬷顿了下
林嬷嬷夫人说您若不去,场面不好看。
我点点头
花凝玉知道了
林嬷嬷脸上露出一点松动,以为我答应了。但她不知道,我说
花凝玉知道,从来不代表我会照做
她转身走了,裙角扫过门槛。
小桃从耳房出来,手里捧着披帛和绣鞋
小桃小姐,我去拿外裳?
花凝玉嗯
我应了一声,慢悠悠坐直
花凝玉你去吧
她快步走了。
我坐着没动,等她的脚步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起身。
动作不急,先去柜子里翻出一双旧布鞋换上,又把那身要穿的正式衣裙挂在屏风前,披帛也搭好,看起来就像人还在准备。然后从侧门溜了出去。
园子里比早上安静多了。人都往前头去了,洒扫的婆子也都被调去端茶递水。我沿着墙根走,绕过假山,穿过一条窄巷,进了后园。
这里没人常来。一棵老槐树横着长出去,枝干伸到池塘上方,叶子密,底下阴凉。我小时候躲懒就爱来这儿,后来忙着争表现,再没来过。
现在正好。
我把鞋子塞进石头缝里,赤脚踩上最低的那根枝杈。树皮有点糙,但踩着踏实。往上爬两步,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靠着,两条腿晃在半空。
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话本,是前两天偷偷买的市井故事,讲一个穷书生娶了狐狸精,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我不图什么深意,就图个乐呵。
翻开第一页,念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今得意,何须赴那拘束宴?”
说完自己笑了。
前厅那边隐约有笑声传来,夹着丝竹声。想必是哪位表姐在弹琴献艺,哪位堂妹在吟诗助兴。这些人争来争去,无非是想让长辈多看一眼,多夸一句。
我看够了。
正看到狐狸精变出一桌酒席骗官差,远处传来脚步声。
我立刻停下翻页的手,贴着树干不动。
是个小厮,穿着花家统一的青灰短打,边走边张望
小斯大小姐可在园中?老爷问了好几次了。
我屏住呼吸。
他走到树下,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瞧草丛,嘴里嘀咕
小斯能去哪儿?莫不是病了?
眼看他就快绕到石缝那边,发现我的鞋,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学着府里老妈妈的腔调,颤巍巍地说
花凝玉方才……好像往西角门去了。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听见。
他猛地抬头
小斯谁
我没再出声。
他左右看看,没人。犹豫几秒,转身快步朝西边去了。
我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去,继续看书。
狐狸精正用尾巴扫地,假装家里有人打扫。我看得入神,差点笑出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蝉鸣停了,风也凉了。远处的乐声早没了,说话声也断断续续听不清。
我估摸着宴会该散了,才慢慢爬下树。
脚踩回地面时有点麻。我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把鞋从石头缝里掏出来,穿好。
刚走出园子,迎面撞上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一看见我就愣住。
小丫头大小姐?
她瞪大眼
小丫头您在这儿?老爷派人找了您半天!
花凝玉哦,我在这儿看书,太投入,忘了时间。
她一脸不信,但也不敢多问
小丫头夫人很生气,让您回去就去主院一趟。
花凝玉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她提着灯走了。
我没动。
站了一会儿,转身往自己院子走。
回去干嘛?挨训?听她说
花凝玉你不给家族脸面?还是别人家姑娘都争着露脸,你倒好意思躲
我不需要这些脸面。也不稀罕被人夸。
回到屋,小桃正在点灯。看见我进来,吓了一跳
小桃小姐?您去哪儿了?林嬷嬷刚才来催了三趟!
花凝玉花园转了转,累了吧?你去歇着。
她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她只好退下。
我关上门,脱了外裳,换了家常衣裙。坐在桌前,把那本话本收进抽屉,又拿出《闲居赋》。
柳书瑶给的那本。
翻了几页,字还是工整,墨色也没褪。最后一页那行小字还在:世人皆忙,唯君独闲。不知此闲,乃大智欤?
我盯着看了会儿,没笑,也没叹气。
把书放下,吹熄了灯,屋里黑下来,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
我躺到床上,盖上薄被。
今天没人找事,没人演戏,没人逼我表现。我躲了个宴,看了本书,还骗走了一个小厮,挺圆满。
外面静得很,连虫都不叫。
我闭上眼,刚要睡着,忽然听见窗棂轻轻响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外面碰了下。
我睁开眼,月光斜斜照在窗纸上,影子没动,我又等了几秒,没声音了。
可能风吹的。
我翻身朝里,准备继续睡,就在这时,枕头底下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很轻,但确实存在,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