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我没睁眼。
风从东边吹过来，带着点热气。我靠在竹椅上，手里那本书翻到了一半，纸页有点皱，大概是刚才风吹的。酸梅汤换了一碗新的，冰气还没散完，喝一口舌尖还是凉的。
脚步停在门外。
柳书瑶凝玉？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人。
我睁开眼，看见柳书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青布小包，眉头微微皱着。她穿了件淡绿衫子，发髻上只插一根银簪，没戴别的首饰。这身打扮跟我从前去她家时见的一模一样。
花凝玉你怎么来了？
我坐直了些，把书放在扶手上。
她走进来，小桃跟在后面端了茶，放下就退下了。院子里只剩我们两个。
柳书瑶外面都在说你。
她坐下，看着我
柳书瑶说你不理庶妹，也不去请安，连祖母召见都推三阻四。还有人说……你被魇着了。
我笑了笑
花凝玉我还活着，能吃能睡，哪来的魇？
柳书瑶那你告诉我
她往前倾了点身子
柳书瑶你到底怎么了？上个月诗会你不来，前天绣坊特训你也称病推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最看重这些事。
我低头看了看手心，指甲剪得短短的，一点污渍都没有。以前为了参加宫宴，我要养十天指甲，涂三层凤仙花汁，疼得晚上睡不着。现在想想，真是犯贱。
花凝玉我想通了一件事，我不想再活得那么累了
她愣了一下
柳书瑶就因为这个？
花凝玉不止，我告诉你一件没人知道的事——我不是现在的我。我是从死过一次回来的人。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我。
花凝玉我争过，礼仪、才艺、人脉，我都拼过命去争。我讨好长辈，巴结贵女，连走路都要算步数，生怕出错。
花凝玉结果呢？我二十三岁就死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记得我，也没人为我哭。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花凝玉这一世我不想那样了。
我靠回椅子
花凝玉我不想再为别人活。吃饭睡觉，晒太阳看书，没人烦我，我也懒得理人。
花凝玉我不参加诗会，是因为那些人只会背几句诗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花凝玉我不去特训，是因为针线绣得好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靠这个活下去？
她低声道
柳书瑶可这是规矩……
花凝玉规矩是给人守的。
我打断她
花凝玉我不是不守规矩，我是不想把命搭进去。你觉得我在摆烂？对，我就是在摆烂
花凝玉但我摆得清醒，摆得自在。我不装贤惠，也不演深情，更不会为了争一口闲气去拼命
她沉默了很久。
树影晃了晃，阳光移到她脚边。
柳书瑶我不懂你的路。
她终于开口
柳书瑶但我觉得……你是真的变了。
花凝玉是变清醒了，以前我总觉得，只要做得够好，就能被人喜欢，被家族重视。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要的不是我，是要一个听话的工具。我再努力，也只是个可用的棋子。”
她手指轻轻敲了下膝盖。
柳书瑶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这样下去？
花凝玉对，谁爱争谁争去
花凝玉花语柔想演戏，让她演；大娘子想立威，让她立。我不管，也不怕。我不惹事，但谁来找事，我也不会躲。
她忽然笑了下
柳书瑶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你说长大要当女官，我说我要写话本。那时候你还教我背《仕女箴》，一句一句地讲
花凝玉记得，后来你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你读书了。
柳书瑶嗯，可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做人要有自己的主意。
花凝玉我现在就有，我的主意就是：不争、不抢、不死。能活一天是一天，活到老死为止。
她看着我，眼神慢慢变了。不是同情，也不是惋惜，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柳书瑶其实我今天来，是怕你出事。听说你跟二小姐闹僵了，还被人说诅咒她晕倒。我怕你是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
花凝玉我没诅咒她，她晕不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在装摔倒。我也没推她，更不会去扶她。谁愿意当好人谁当去，我不凑这个热闹。
她叹了口气
柳书瑶可你要一直这样，迟早会被排挤。
花凝玉排挤就排挤，我又不想当家主，也不想嫁进权贵府。
我只要一间屋子，三餐温饱，每年春天能看到花开，冬天不下雪的时候能晒太阳。这点要求，很难满足吗？”
她没回答。
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
过了会儿，她从那个青布包里拿出一本薄册子，递给我。
柳书瑶这是我抄的《闲居赋》，前两天写的。本来想拿给你点评，现在觉得……你大概也不会在乎这些了。
我接过翻开看了两页，字迹工整，墨色均匀。
花凝玉写得不错，比以前强多了。
她笑了一下
柳书瑶那你留着吧。反正你现在也不看诗文了，就当是个念想。
我把册子放在书旁边
花凝玉谢谢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
柳书瑶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我点点头，没起身送她。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柳书瑶凝玉
花凝玉嗯
柳书瑶你不劝我别走仕途，也不劝我别读书？
她回头看着我
柳书瑶你就这么放任我去拼命？
花凝玉你是真心想做，还是被迫？
柳书瑶我想做
花凝玉那就去做，我不是反对努力，我是反对盲目拼命。
花凝玉你想做的事，哪怕别人说荒唐，你也值得试一次。但要是别人逼你的，那就别硬撑。命是你自己的。
她嘴角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
柳书瑶我知道了
她走了。
我坐着没动，阳光一点点移开，竹椅这边变得阴凉。小桃进来收拾茶具，动作很轻。我没叫她，她也没说话，拿了东西就退下了。
我伸手把那本《闲居赋》拿过来，翻到最后一页。
她在边上写了一行小字：世人皆忙，唯君独闲。不知此闲，乃大智欤？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合上册子，放在腿上。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一声接一声。我懒得去看是什么鸟。反正也不是为我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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