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那一夜短暂的、近乎旖旎的静谧,如同投入深湖的微小石子,涟漪漾开后,湖面终将复归平静。然而北境的局势,却从不允许真正的平静。
接下来的几日,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如同逐渐弥漫的寒雾,笼罩了整个北境营地。巡逻的队伍更加频繁,换防的口令每日数变,连伤兵营里都能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伤员们窃窃私语,谈论着边境线上越发频繁的小规模冲突,以及仙师府那边传来的、关于顺德仙姬愈发暴戾无常的传闻。
苏芷兮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比旁人更清楚仙师府的手段和顺德的狠毒。那份担忧,不仅仅是对北境安危的关切,更具体地、沉沉地落在了那个月下受伤的身影上。
他手臂上的伤,她次日又寻了机会去为他换过一次药。他依旧沉默,但她能感觉到那份刻意维持的、拒人千里的冷漠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他甚至没有问她为何知道该去何处寻他——空明早已默契地将换药的地点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军帐内。
只是这次换药,过程极为短暂。他匆匆而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与思虑,几乎在她刚打好最后一个结时,便起身欲走。
“尊主,”苏芷兮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忧急,“您的伤还需静养,切忌再轻易动武……”
长意的脚步顿住,回身看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简短的吩咐:“近几日,若无必要,勿出伤兵营。”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听不出多少冷硬,反而更像是一种……叮嘱?
苏芷兮怔怔地点了点头。
他离去后,那种不安感在她心中愈发扩大。他特意嘱咐她不要随意出去,意味着外面真的变得危险了。
果然,当天下午,洛锦桑风风火火跑来伤兵营寻她时,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拽着她到角落,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又带着紧张:“芷兮芷兮,你最近千万别乱跑!听说仙师府派了好几波厉害的探子进来,专挑我们落单的重要人物下手!空明差点着了道,幸亏尊主赶到得及时!”
苏芷兮的心猛地一沉:“尊主他……”
“尊主没事!”洛锦桑连忙摆手,随即又皱起小脸,“不过尊主发了好大的火,下令彻查呢。现在营里风声鹤唳的。”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我偷听到空明跟尊主说,那些人手段阴毒,好像……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我?”苏芷兮愕然。
“嗯!空明分析说,你之前在那队伤员面前露了脸,医术又那么好,怕是仙师府那边已经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物在了。他们估计觉得你很重要,想抓了你或者……”洛锦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苏芷兮脸色微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成为目标。是因为她救了北境的人?还是……因为她与长意那几次算不上接触的接触,落入了有心人眼中?
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
傍晚时分,这种不安得到了印证。两名气息沉凝、目不斜视的玄甲亲卫直接来到了伤兵营,找到正在给伤员喂药的苏芷兮。
“苏姑娘,”其中一人拱手,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奉尊主之令,即日起,请您移至内营‘芷兰苑’暂住。一应物品,属下等会为您搬运。”
“芷兰苑?”苏芷兮愣住了。那是靠近尊主府邸核心区域的一处小巧独立的院落,据说环境清幽,守卫森严,通常是安置重要客眷的地方。她何德何能……
林医官在一旁听了,先是惊讶,随即露出恍然和欣慰的神色,捋着胡子低声道:“尊主考虑周全,苏丫头,那边确实安全许多。你放心去吧,营里有老夫在。”
这是保护。毋庸置疑的保护。
他知道了仙师府可能针对她的阴谋,所以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她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了所有潜在的危险。
苏芷兮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滔天巨浪。有惊惧,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暖流和悸动。
他如此忙碌,身处漩涡中心,却还将她的安危如此放在心上。
她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默默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主要是她的药箱和一些珍稀药材。
前往芷兰苑的路上,她看到营地里的明岗暗哨明显增加了许多,巡逻的队伍交错往复,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那两名亲卫一前一后,将她严实实地护在中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直到踏入那处雅致却不失坚固的小院,亲卫仔细检查过院落后,方才离去,只留下院门外两名如同石雕般伫立的守卫。
小院果然如传闻般清静,甚至还有一小片被阵法护持着、依然顽强生长着的药圃。房间内陈设简洁却用品齐全,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一身寒意。
苏芷兮放下药箱,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能看到远处尊主府邸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守护着这片土地,也守护着……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了她,同时涌上的,还有更深切的担忧。
他的处境,定然比她看到的、想象的要更加艰难危险。他却还在分神保护她。
夜色渐深,苏芷兮毫无睡意。她坐在灯下,摩挲着那枚一直带在身边的温润旧物,心思纷乱。
忽然,院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衣袂拂过积雪的声音。
她心中一动,悄然吹熄了灯,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清冷月光下,一个熟悉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静立在院门外不远处的一株古松下,仿佛已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并未看向小院,只是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狼,确保没有任何威胁能靠近他的庇护范围。
是长意。
他竟然亲自来了。
苏芷兮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停滞了。她不敢出声,不敢动作,只是屏息凝神地望着那道沉默守护的身影。
他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期间偶尔抬手,对暗处做出几个简洁的手势,似乎在调整守卫的布置。最终,他似乎确认了此地的绝对安全,这才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掠过她漆黑一片的窗口。
苏芷兮猛地向后一缩,心脏狂跳,仿佛被他那一眼看穿了似的。
再小心翼翼望出去时,松树下已空无一人,只有雪地上留下几不可辨的浅浅足迹,很快又被夜风拂起的雪沫掩盖。
仿佛他从未来过。
但苏芷兮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用手捂住胸口,那里面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掌心,一声声,清晰无比。
恐惧似乎被这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
窗外是北境凛冽的寒冬和暗藏的杀机。
窗内,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以及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悸动。
他从未说过任何温情的话语,甚至依旧冷淡疏离。
可他却在用最实际的方式,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护在了他的天地之中。
这份沉默而强大的守护,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神摇。
夜还很长,但她知道,今夜,乃至此后许多夜,她都将在他的羽翼下,安然入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