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苏芷兮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粗布斗篷,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来自远方的压抑感一并呼出。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仙师府,这苦寒之地反倒让她觉得自在些。虽然冷,但干净,纯粹。
她背着一个比她自己还大的藤编药箱,脚步却异常沉稳,小心地避过雪地里可能隐藏的坑洼。这几日在北境边缘徘徊,她凭借一手还算过得去的医术,勉强帮着几个散居的农户和伤兵,换得些许干粮和暂时的落脚处。
正思忖着今日该往哪个方向去寻些草药,风中忽然送来几声压抑的呻吟和隐约的血腥气。
苏芷兮脚步一顿,凝神细听,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向声音来处。在一片背风的残破石墙后,她发现了三个伤势不轻的北境战士。盔甲破碎,伤口被冻得发紫,鲜血渗出,在寒风中凝成暗红色的冰晶。其中一个伤势最重,已然昏迷,气息微弱。
没有丝毫犹豫,苏芷兮立刻蹲下身,放下药箱,动作熟练地检查伤势。
“别怕,我是药师。”她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另外两个尚且清醒、面露警惕的伤员稍稍放松下来。
寒风呼啸,苏芷兮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清理伤口、敷上捣好的止血生肌的药膏、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专注而沉静,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与这荒凉酷寒的境地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重伤员的血终于止住,呼吸也平稳了些。另外两名伤员连声道谢。
“多谢姑娘!这冰天雪地的,若不是遇上你,我们兄弟几个怕是……”
“举手之劳。”苏芷兮微微一笑,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汗,“你们是北境的兵?怎会伤在此处?”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啐了一口血沫子:“遇上仙师府那帮爪牙的巡逻队了,干了一仗!妈的,仗着顺德仙姬的名头,越来越嚣张!”
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姑娘,你医术这么好,不如去我们军营?那里伤兵多,正缺人手。而且……我们尊主定然不会亏待有你本事的人。”
尊主。长意。
苏芷兮的心微微一跳。那个名字,即便在仙师府她也时有耳闻。叛出驭妖谷、重创顺德、在这苦寒之地建立起对抗仙师府势力的鲛人。传闻中他强大、冷酷、杀伐果断。
她正思索着如何回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随之蔓延而来。
地上的伤员们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面露恭敬与畏惧。
苏芷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队玄甲卫兵簇拥着一人正巡营至此。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苍松,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外罩同色大氅,墨色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几缕散落额前,更衬得面容俊美绝伦,却冷峻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蓝,如同万载寒冰下的深海,视线扫过之处,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为之凝滞。
苏芷兮呼吸一窒。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极致的美貌与极致的威严冰冷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地上的伤员,最后,落在了蹲在一旁、还保持着包扎姿势的苏芷兮身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带疤汉子连忙恭敬禀报:“尊主!我们遇袭负伤,幸得这位药师姑娘出手相救!”
长意的目光并未从苏芷兮身上移开,声音清冷,如同碎玉击冰:“何人。”
简单的两个字,不带丝毫情绪,却重若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芷兮稳住微微加速的心跳,放下手中的药布,站起身,敛衽一礼,不卑不亢地开口:“散修药师,苏芷兮。路经此地,见有人受伤,故而出手。”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寻常。绝不能透露来自仙师府,那是取死之道。
“药师?”长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略通岐黄之术。”苏芷兮轻声应道。
这时,他身后一名副将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她:“北境近来戒备森严,寻常散修如何能到此地?看你手法熟练,不像野路子出身。”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伤员们也不敢再多言。
苏芷兮手心微微沁出薄汗,正飞速思索着如何应对这近乎审问的盘查。直接说自己从仙师府逃出来的?恐怕立刻就会被当作细作处置。
就在她迟疑的刹那,长意却忽然开口了,依旧是对着那副将,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沾着血污和药渍的指尖。
“既通医术,便有用处。”
他语气不容置疑,直接下了定论。
“带她去伤兵营。”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苏芷兮一眼,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欲走。玄甲卫队立刻随之而动。
苏芷兮怔在原地,这就……留下了?
副将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尊主竟如此轻易放过盘问,但立刻躬身领命:“是!”
然而,就在长意转身迈出两步之时,他的步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一阵疾风卷过,恰好将苏芷兮药箱敞开口里散发出的淡淡草药气息,更清晰地送向他所在的方向。
那其中,除了常见的金疮药草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独特的清冷幽香。那味道……很陌生,却又诡异地牵动了一丝模糊遥远的记忆碎片,快得抓不住。
他的眉峰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那双冰封般的蓝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没有回头,最终什么也没说,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与巡逻队伍之中,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停顿只是苏芷兮的错觉。
压迫感骤然消失,苏芷兮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竟惊出了一层细汗。
副将转向她,态度比刚才公事公办了些:“苏姑娘,请随我来吧。”
苏芷兮点了点头,背起她的药箱,最后望了一眼长意离去的方向。
风雪依旧,那道颀长冷峻的身影早已不见。
她摸了摸袖中一枚温润的旧物,那是她离开仙师府时唯一带走的、不属于那里的东西。心中悄然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北境之地,这位冷若冰霜的鲛人尊主,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而她的命运之线,仿佛就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日子,不经意地,与那冰冷的蓝色深海,缠绕在了一起。
前途未卜,但她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恐惧,反而生出一点微弱的、探寻的曙光。
副将在前引路,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边走。伤兵营条件艰苦,但……至少能遮风挡雪。”
“多谢。”苏芷兮轻声道谢,迈开脚步,跟了上去,纤细的身影逐渐融入北境漫天的风雪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