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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音最后的余韵在死寂的空间中消散，只留下那层不知来源的、柔和白光，如同虚弱的脉搏，勉强维持着照明。先前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和崩溃迹象已然平息，蛛网般的裂痕无声愈合，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那濒死的血腥气，那绝望的嘶吼，那“都怪你”的诅咒，还有最后那句沉甸甸的“后悔”，早已如同烧红的铁水，浇铸进每个人的神魂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寂静。

一种极度疲惫、劫后余生、却又充斥着巨大茫然和心有余悸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移动。

所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或瘫坐在地，或倚靠着无形的墙壁，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已然黑暗的荧幕，或是失神地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消化着那过于惨烈和颠覆的“未来”，消化着那几乎亲眼所见的“死亡”与“罪孽”。

江澄依旧站在原地，握紧的三毒微微低垂，先前那滔天的恨意和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一片狼藉的、冰冷的沙滩。他看着被蓝忘机紧紧护在怀中、脸色苍白如纸却呼吸渐稳的魏无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恨吗？还是痛？抑或是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恐慌和……无力？他最终只是别开了脸，下颌线绷得死紧。

江厌离瘫坐在不远处，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看着魏无羡，又看看江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巨大的心痛和后怕将她淹没。

蓝启仁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十岁，背脊不再挺直，沉重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让他心绪翻腾、道心都几乎动摇的景象。

聂明玦环抱双臂，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昏迷的魏无羡和护着他的蓝忘机，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聂怀桑倒是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这死寂的场面，吓得立马又紧紧闭上眼，假装自己从未醒过。

蓝曦臣走到蓝启仁身边，低声安抚了几句，目光却担忧地落在弟弟身上。

而蓝忘机。

他半跪于地，依旧保持着紧紧环抱魏无羡的姿势，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魏无羡的重量完全依靠在他身上，头无力地枕着他的肩颈，微弱却平稳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锁骨，带来一丝微弱的痒意。

蓝忘机一动未动。

他甚至能清晰地数出魏无羡每一次呼吸的间隔。那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是此刻他全部世界唯一的支点。输入灵力的手臂早已酸麻不堪，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持续着那温和却坚定的输送，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怀中这缕脆弱的生命之火。

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魏无羡毫无血色的脸上，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淡淡阴影，看着他因为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心，看着他唇角还未擦净的、刺目的血迹。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胀又痛。

后悔。

当时为何不站在他身边。

未来的那个自己，用十三载问灵，三十三道戒鞭，和一个孩子的依赖，最终凝结成的，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的一句话。

而现在……

魏无羡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极模糊的呓语，像是陷在噩梦里挣扎。

蓝忘机手臂瞬间收紧，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低声唤道：“魏婴？”

那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魏无羡没有回应，只是那蹙起的眉头似乎又紧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正被什么可怖的景象追逐。

蓝忘机犹豫了一下，抬起另一只并未输送灵力的手，动作极其僵硬，却又带着一种惊人的轻柔，用指腹拭去他额角的冷汗。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依旧冰凉。

他的动作生涩无比，与他平日执剑握笔的流畅自如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他触碰的不是一个人的皮肤，而是什么极易碎裂的珍宝。

擦拭的动作似乎带来了一点安抚。魏无羡颤抖的幅度减小了些，无意识地朝着热源的方向——蓝忘机的怀里——更深处蜷缩了一下，寻求庇护般。

蓝忘机整个人彻底僵住。

魏无羡的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脖颈，那微弱的气息更加清晰地拂过他的皮肤。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窜升，让他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应该推开。

姑苏蓝氏家规，雅正端方，不与人过度亲近。

可他看着怀中人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想着未来那个绝望坠崖的身影，想着那句刻骨铭心的“后悔”……

他环抱着魏无羡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甚至有些笨拙地、尝试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魏无羡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近乎虔诚的呵护。

这一幕，落入了周围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众人眼中。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目光再次汇聚过来——有惊愕，有恍然，有唏嘘，有难以理解，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原来……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含光君，也会有这样……近乎温柔的一面。

而这温柔，独独给了那个刚刚还被斥为“邪魔外道”、身负“罪孽”的少年。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只是一瞬。

魏无羡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狡黠灵动的桃花眼里，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空洞、茫然，带着刚从深渊挣扎而出的疲惫和惊惧。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想弄清楚自己在哪，却牵扯到了体内的伤势，闷哼一声，眉头再次蹙起。

“别动。”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阻止。

魏无羡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线条流畅的下颌，再往上，是紧抿的、苍白的薄唇，高挺的鼻梁，然后……是那双浅琉璃色的、正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眼眸。

那双眼眸里，不再是以往的冰冷疏离，而是盛满了太多他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担忧、紧张、如释重负，还有……一种深沉的、让他心悸的痛惜。

蓝……湛？

他怎么会……离得这么近？

自己好像……被他抱着？

这个认知让魏无羡本就混沌的大脑更加宕机。他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却只牵动起一片尖锐的头痛和更加汹涌的、关于血泊、关于姐姐、关于“都怪你”的恐怖记忆碎片。

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眼中浮现出惊恐和自我厌弃，下意识地就想挣脱这个过于亲近、也过于温暖的怀抱。

“不……”他发出沙哑的气音，手脚并用，想要推开蓝忘机。

“魏婴！”蓝忘机察觉到他的抗拒和恐慌，手臂却收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命令，“静心！凝神！”

那声音如同清泉灌入焦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魏无羡挣扎的动作一顿，茫然地看着他。

蓝忘机与他视线相对，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说道：“那非你之过。尚未发生。”

那非你之过。

尚未发生。

八个字，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劈开了魏无羡脑海中疯狂翻涌的血色和黑暗。

他怔怔地看着蓝忘机，看着对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认真和维护，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此刻狼狈不堪模样的清澈瞳孔。

紧绷的神经仿佛骤然断裂，一直强撑的、用于对抗那灭顶罪孽感的壁垒轰然倒塌。巨大的委屈、后怕、茫然和依旧残留的惊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

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模糊。

他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蓝忘机的肩窝，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极低极压抑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了致命重伤、终于找到庇护之所的小兽，发出痛苦又无助的哀鸣。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蓝忘机肩头的衣料。

蓝忘机浑身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定住。那滚烫的、透过衣料传来的湿意，和怀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与呜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碾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魏无羡。

嚣张的、灿烂的、狡黠的、甚至绝望疯狂的魏无羡，他都见过。

唯独没见过……哭得如此……破碎无助的魏无羡。

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席卷了他。他僵硬地环抱着怀里颤抖的身体，那原本用于输送灵力的手，迟疑地、极其笨拙地，抬起来，在空中停顿了半晌，最终，极其轻地、带着试探性地，落在了魏无羡不断轻颤的背上。

生涩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却带着一种竭尽全力的、试图给予安慰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坚持地，抱着他，拍着他，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任由他的脆弱全然暴露在自己怀中。

无声地告诉他——

我在。

这一次，我在。

整个空间依旧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刚刚还被未来罪孽压垮、吐血濒死的少年，此刻在另一个清冷少年的怀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看着那个一向冷若冰霜、不染尘埃的含光君，此刻竟以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姿态，容纳着这份惊天动地的脆弱和泪水。

那无声的陪伴与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江澄别开的脸缓缓转了回来，看着那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翻涌，最终化为一抹极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然，握紧的三毒，终究是缓缓归鞘。

江厌离捂着嘴，泪水流得更凶，却是欣慰与心痛交织。

蓝启仁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那层柔和的、维持空间的白光，似乎也因这无声的暖意，而稍稍明亮了少许。

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死寂与悄然滋生的微暖中，那冰冷的机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异样的波动，再次低低响起：

【缓冲倒计时：十二时辰。】【能量汲取模式转换……滋……尝试链接……‘共情’源点……】【下一片段预载：‘云梦双杰’……】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