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番外：南盛遗民·粥温难续

光幕消散，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场横跨三国、持续数十年的观影，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是一场唏嘘感慨的奇闻，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那些散落在北离境内、已然扎根或仍在挣扎求存的南盛遗民而言，却是一场迟来的、足以掀翻整个灵魂的风暴。

在北离边境某处由朝廷划拨、相对安稳的聚居村落里，夕阳的余晖将土墙茅屋染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死寂与压抑。

村口的老槐树下，聚集着许多面容沧桑、眼神浑浊的老人。他们曾是盛京的贩夫走卒，曾是城郊的农户织女，国破家亡后，跟着逃亡的人潮，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在此地被北离朝廷安置下来，苟延残喘。

他们中许多人，都曾受过叶家粥棚的恩惠。

此刻，他们沉默地坐着，干裂的嘴唇紧闭，浑浊的老眼望着虚空，仿佛还能看到光幕中那个身着素衣、温柔施粥的窈窕身影，看到她被推下马车时的无助，看到她被万人唾骂时的苍白，最终…看到她长眠冰棺的死寂。

“啪嗒。”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妪眼中滚落，砸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她曾是盛京城外的一个寡妇，带着幼子艰难度日，每年寒冬，几乎都是靠着叶小姐的粥棚和偶尔发放的旧衣，才熬过来的。

“俺…俺还骂过她…”她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城破的时候…听人说叶家都跑了，就她没跑…俺气得往王府门口扔了石头…骂她是叶家的孽种…祸水…”

她身旁一个瘸腿的老汉，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瘸腿，老泪纵横：“我也是！我…我还以为她以前的善心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攀附六皇子…我…我混蛋啊！”

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至。那每日清晨升起的第一缕炊烟，那米粥温热朴实的香气，那女子总是带着浅淡笑意、亲手将粥碗递过来的温柔模样…她从未因他们衣衫褴褛而鄙夷，从未因他们身份低微而怠慢。

可他们回报了什么？

在国仇家恨的怒火中，他们轻易地相信了流言，将所有的愤怒与绝望，倾泻在了那个唯一没有抛弃他们、同样被抛弃的女子身上。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用石头砸向她栖身的府邸，彻底否定了她过去所有的善意。

“她那时候…该多伤心啊…”一个老妇人哽咽着，“咱们…咱们这些人，可是吃过她粥，受过她恩的啊！”

“她根本不是叶家人！她是被叶家害了的！”一个稍微年轻些、读过几天书的遗民猛地站起，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光幕说了！她是被叶啸杀了父母抢来的！叶家偷了她的命格！咱们…咱们骂错了人！咱们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剐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这些亡国之人，像无根的浮萍，被命运肆意践踏。而曾经唯一给予他们温暖的人，却被他们亲手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那种得知真相后的悔恨，比当年的饥饿与寒冷更加刺骨。羞愧如同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

村落里，越来越多的老人走出家门，默默地聚集起来。没有人组织，没有人说话，只有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他们望着北离天启城的方向，那个他们永远无法触及的皇宫深处，那座冰冷的棺椁。

他们无法道歉，无法弥补，甚至无法到她的墓前上一炷香。

最终，那位最初落泪的老妪，颤巍巍地站起身，回到自家简陋的土屋里。她翻找出一个虽然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陶碗，默默地走向村里公用的灶台。

其他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地起身，有人去取米，有人去生火。

没有言语，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幸存的老一辈遗民中流淌。

很快，一小锅稀薄的米粥在锅中咕嘟冒泡，散发出熟悉而久违的、属于粥棚的温热气息。

老人们排着队，如同当年在盛京城外一样，沉默地、庄重地，用那只破陶碗，每人分得小半碗清粥。

他们双手捧着那碗几乎照得见人影的薄粥，没有立刻喝下，而是缓缓举过头顶，面向南方——那是故国盛京的方向，也是恩人长眠的方向。

浑浊的泪水再次滑落，滴入碗中。

他们以这种最卑微、最原始的方式，祭奠那位被他们误解、伤害了的女子，忏悔自己当年的盲从与恶言，也祭奠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故国与青春。

粥，依旧是温的。

可那份曾经给予他们希望的温暖，他们再也无法续上，也再也…不配得到了。

晚风呜咽，吹过荒芜的田埂，如同无数亡魂的低泣，为那段被错付的善意与被辜负的温柔，唱着一曲无声的挽歌。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