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乾元殿前的金砖上那道影子已经散了。沈知意没再看大殿一眼，转身朝宫墙角走去。
楚昭宁靠在砖石上，手指还抠着缝隙，指节发白。她抬头看见沈知意走近，眼神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走。”沈知意伸手扶她起来。
少女脚下一软，几乎站不住。沈知意搭住她的肩，掌心贴过去一道温热的气息。楚昭宁喘了几口气，勉强能走，两人借着夜色往冷宫方向移动。
路上没人说话。沈知意走在前面，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稳。她左肩的伤又开始发烫，像是有火在骨头里烧，但她没停下。
冷宫偏院的小屋还在。门没锁，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响声。屋里只有一张旧桌、一张床，桌上放着半截炭笔和几张残破的纸。
沈知意让楚昭宁坐下，指尖点在她后颈处，送进一丝暖流。少女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眼里的光重新聚起。
她抓起炭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谢危楼。
然后开始画线。
一条主脉从这三个字延伸出去，分出七支。兵部账房、户部库司、太医院、教坊司、边关驿道、京兆府衙、皇陵守卫。每一支下面都有代号，有的是数字，有的是符号，还有几个名字被圈了出来。
沈知意坐在旁边，静静看着。
图纸越铺越大，线条交错，像一张网。楚昭宁的手没有抖，一笔一划都很清楚。写到户部那一支时，她停了一下，把三个人的名字连成三角，中间画了个叉。
沈知意目光落在那三人身上。
其中两个姓陈，一个姓赵，都是户部主事。最近半个月，北狄商队进出京城八次，每次报备银两数目都比实际少三成。这些账目漏洞本不该逃过巡查，但现在看来，不是疏漏，是有人故意压着不报。
她抬手，灵识扫过整张图。
信息量太大，真假难辨。但她能感觉到，这张图里的东西，大部分是真的。尤其是户部这一块，细节精准，连联络暗语都列了出来。
这不是凭空捏造的情报。
沈知意收回灵识，看向楚昭宁。少女正盯着图纸，眉头微皱，似乎在回忆还有什么遗漏。
“够了。”她说。
楚昭宁抬头看她。
沈知意摇头，“你已经画得很清楚。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她摘下耳垂上的青玉坠，握在掌心。玉石温润，微微发亮。她闭眼片刻，低声念了一句口诀。
青光一闪，玉坠腾空而起，化作一只火鸟，双翼展开，衔住图纸一角。
窗户开着，火鸟振翅飞出，直奔御书房方向。
沈知意站在窗前，看着它消失在夜色里。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内。
萧明稷正在翻奏折，忽然听见破空之声。一道青光从窗外射入，火鸟穿窗而过，将图纸放在案上，随即化作光点消散。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第一眼就看到了“谢危楼”三个字。
接着是下面密密麻麻的分支，每一个都指向朝廷要害部门。他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就在他要起身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梁上落下一个人，黑衣蒙面，喉间插着一根赤红的羽毛，身体抽搐两下，不动了。
萧明稷猛地后退一步，盯着尸体。
那根羽毛还在微微颤动，尾端带着火光余烬。他认得这种手法——不是刺客，是传信的人顺手清除了潜伏者。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
抓起图纸，他大步走向门口，“来人！”
太监慌忙跑进来。
“封锁户部，所有官员原地待命，谁也不准离开！调禁军接管库司，查近三个月所有账目往来！”
“是！”
命令迅速传下去。宫中钟声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与此同时，冷宫偏院。
沈知意盘坐在床边，突然心头一热。
一道暖流顺着经络流入心口，原本贴着心脉燃烧的痛感稍稍退去。她体内的法力缓缓回升，从两重到了三重。
系统没有声音，但她知道任务完成了。
功德引又一次生效。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楚昭宁。少女脸色苍白，额头渗着冷汗，显然是耗力太多。
沈知意轻轻替她拉了下被角，然后站起身，走到桌边。
图纸已经被火鸟带走，桌上只剩炭笔和几张空白纸。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北狄商队、银货不符、三成差额。
写完后，她把纸折好，放进袖子里。
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但不是宫女或太监的节奏。是禁军，正在调动。
她走到窗边，看见远处火把连成一线，朝着户部方向移动。
这场棋，终于动了第一步。
她没觉得轻松。谢危楼不会因为一张图就乱阵脚。他经营多年，势力早已深入骨髓。今天倒下一个细作，明天就会有新的补上。
但她也不怕。
只要她在，只要楚昭宁活着，这张网就能一点点撕开。
她转身坐下，开始调息。
体内法力运转一圈，心口的灼痛减轻了些。她知道心劫还没结束，只是被压住了。每七天一次的反噬会越来越强，除非她继续救人，扭转更多因果。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容妃临终前的样子。
那个女人死前紧紧攥着一块玉珏，嘴里说不出话，眼里全是泪。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姐姐留下的最后线索。
而现在，楚昭宁画出的这张图，正是从那块玉珏开始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
很轻，三下。
沈知意睁开眼，没有应声。
门开了，一个小太监探头进来，脸色发白，“娘娘……陛下下令彻查户部，刚抓了两个主事，说他们勾结北狄，私吞税银……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您递的证据……”
沈知意没说话。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谢大人刚进宫，去了御书房，脸色很沉……陛下没见他，让他在外头等着。”
她点点头，“知道了。”
小太监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屋里恢复安静。
楚昭宁在床上翻了个身，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沈知意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只是太累。
她回到桌边，取出那张写着账目疑点的纸，又看了一遍。
北狄的商队，最近出入频繁。表面上是做皮货生意，实际上运的是铁器和药材。这些东西不能公开买卖，却通过户部的账目洗白，再悄悄送往边境。
如果这些物资最终流向军队……
她放下纸，抬头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远处城门方向隐约有动静。
应该是禁军在加强巡逻。但那种节奏不对，太急了，像是在应对什么突发情况。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
门外风很大，卷着沙尘扑在脸上。她眯起眼，望向北方。
那里，应该就是北狄的方向。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是宫内的马，是战马，速度快，数量不少。
她转身回屋，从床下拿出一把短刀。刀鞘陈旧，但刀刃锋利。这是她之前藏的，以防万一。
她把刀别在腰后，又看了眼楚昭宁。
少女还在睡。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禁军校尉冲到门口，单膝跪地，“林夫人！边关急报，北狄大军已过落鹰坡，距京城不足百里！前锋骑兵三个时辰内可达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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