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血腥气扑在脸上,沈知意脚边那滴血还在往下渗,顺着青石缝慢慢爬。她没低头看,只将楚昭宁往宫墙角一送,声音压得极低:“待在这儿,别动。”
少女喉咙里发出一点短促的气音,手指抠进砖缝,用力点头。
沈知意收回手,指尖沾了点湿热,抹在袖口。她抬头,云层裂口处的人影未散,玄袍依旧猎猎作响。谢危楼站在那里,像一根钉进天幕的桩子,不动,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为蝼蚁逆命,可想过代价?”他的声音落下来,不急不缓,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每救一人,便是斩断一段因果。你在毁这世间的秩序。”
沈知意没答。她左手缓缓抬起,灵识顺着空气探出,直逼对方左袖。那截袖口微微震了一下,藏在里面的无刃玉匕正轻轻颤动,像是被主人压抑住的杀意。
她冷笑一声,甩袖。金光自足底升起,凝成半圈薄障,贴着地面蔓延开来。她站得笔直,肩上的旧伤突然抽紧,火辣辣地往心口窜。
这不是第一次心劫发作,但这次来得更狠。她没运功压制,反而闭上眼,任那痛意钻进经络,一路烧到识海深处。她在心里默念三个字——救一人。
心头果然泛起一丝暖流,微弱,却稳住了神志。
再睁眼时,她目光已沉。右手指尖轻抚耳垂,青玉坠无声滑入掌心。她抬手一掷,玉坠悬空,青光洒落,化作一道符印烙在乾元殿顶。
几乎同时,一道黑气从云端垂下,缠上最前一根龙柱。金漆瞬间剥落,石面龟裂,整座大殿轻轻晃了一下。
魔气来了。
那黑气如活物般往上攀,所过之处,柱身发黑,裂纹蛛网般扩散。远处和亲队伍的灯笼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吸走了光。
沈知意盯着那根柱子,声音冷了下来:“你说秩序?你篡命炼鼎,才是乱序之人。我救谁、为何救,轮不到你来定论。”
话音刚落,符印青光猛然亮起,照得整个金殿前院一片通透。魔气触光即缩,发出一声极轻的嘶鸣,退入云中。
谢危楼站在原地,右眼的黑缎无风自动。他没动怒,反倒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该问。”
沈知意眉心一跳。
这句话太顺了,顺得不像他会说的话。她没放松,反而将另一枚青玉坠悄悄握进手里。这是她本命法宝残魂所化,不是武器,却是最后的屏障。
下一瞬,魔气暴涨。
不再是细丝般的黑线,而是一股浓稠如墨的雾流,自龙柱反卷而上,在半空凝成一座虚影巨鼎。鼎口朝下,三足悬空,鼎身上刻满扭曲符文,隐隐与皇城地脉呼应。
天地风停。
连远处马匹都静了下来,不敢嘶鸣。
这鼎不是真器,却是命格之力所聚,一旦落下,整座金殿都会被镇压。她能挡一次,挡不住第二次。体内法力只剩两重,刚才那一击已耗去近半。
她没动。
既不攻,也不退。只是站在原地,右手缓缓摩挲掌中的青玉坠。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是某种回应。
她知道他在看。
于是她抬眼,直视云端:“你想炼我为鼎,那就来。但记住——我不是你命中的死局,是你逃不掉的劫。”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她心口炸开一道金光。
那光不盛,却极锐,直冲半空魔鼎。虚影晃了一下,鼎身裂开一道细纹,随即崩散成雾,消于无形。
谢危楼身影微晃,右眼黑缎剧烈颤动。他没说话,云层缓缓合拢,将他吞没。
风重新吹起。
沈知意站着没动。肩上的血已经凝了,结成暗红一块。她掌心的玉坠还在发烫,像是刚才那一击耗去了它几分灵性。
她没收回手。
远处宫墙角,楚昭宁靠在砖石上,一手撑地,呼吸仍不稳。她看着这边,眼神没离开过。
沈知意知道她想过来,但她没叫她。
这片刻的安静太假了。谢危楼不会就这么走。他刚才那句话,那笑,那退让,都不对劲。他不是败了,是试探完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伤,是因为刚才那一击牵动了心劫。火毒又往里烧了一寸,现在贴着心脉,一跳一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转冷。
就在这时,乾元殿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玉器碰地,又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她猛地回头。
殿门紧闭,檐下铜铃未动。可她刚才明明听见了。那声音熟悉得让她心口一紧——是玉珏裂开的声音。
二十年前,原身在冷宫井边捡到那块染血的玉珏,随手扔了进去。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容妃临终前留下的信物。可现在,为什么会在殿里响起?
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边那滴血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她踩上去,鞋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殿内没有灯,只有月光从飞檐斜切进来,照在金砖上,映出一道窄长的光带。她一步步走过去,掌心的玉坠越来越烫。
离门槛还有三步时,她停下了。
地上有一道影子。
不是她的。
那影子从殿内投出来,贴在金砖上,形状古怪,不像人,倒像是某种蜷缩的兽。它不动,可当她眨眼时,它也跟着晃了一下。
沈知意没再靠近。
她站在原地,右手缓缓抬起,将青玉坠举到胸前。玉光微闪,映得她脸色发白。
影子忽然动了。
它从地上立起来,像被人拉起的皮影,一点点拔高,最终站直。它的头转向她,却没有脸。
沈知意呼吸一滞。
这东西不该存在。它不在命格线上,也不在人间生死簿里。它是被强行塞进来的,像是从某个断裂的因果里爬出来的残片。
她还没动,那影子突然抬手,指向大殿深处。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不是从它身上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涌出,像是很多人同时低语:
“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