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午后的猫盹，藏在光影里的静

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淌进工作室，在地板上画出一块长方形的光斑。竹竹蜷在光斑中央，团成个毛茸茸的白球，尾巴尖偶尔轻轻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在光里打着旋儿。

苏瑶坐在修复台前，给那盏刚修好的铜灯换灯芯。灯芯是用棉线搓的，细细软软的，她捏着线头穿过灯座的小孔，试了几次才成功。张起灵就在旁边的木凳上，手里拿着块麂皮，细细擦拭着昨天收来的一面铜镜。镜面蒙着层薄薄的铜锈，被他擦过的地方，渐渐露出清晰的缠枝纹，像水墨画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这镜子的纹路，和李大爷家那把算盘上的有点像。”苏瑶换好灯芯，往灯座里倒了点煤油，“都是民国那时候的手艺吧？”

“嗯，看铜质和做工，应该是同一个银匠铺出的。”他头也没抬，指尖拂过镜面边缘的刻字，“‘同顺记’，以前在城南很有名，后来抗战时被炸了。”

苏瑶凑过去看，果然在镜面边缘看到三个极小的字，刻得又浅又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突然觉得很奇妙，这些相隔了近百年的老物件，竟能以这样的方式产生联系，就像她和张起灵，明明来自不同的轨迹，却在某个转角相遇，从此脚印交叠在一起。

竹竹大概是被他们的说话声吵到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粉粉的舌头和小小的尖牙。它抖了抖毛，换了个姿势，把脑袋埋进前爪里，继续呼呼大睡，呼噜声轻得像片羽毛落在地上。

“它倒会找地方。”苏瑶看着竹竹的睡颜，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这光斑暖乎乎的，比棉垫还舒服。”

张起灵放下铜镜，走到竹竹旁边，蹲下身看了会儿，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耳朵。小家伙没醒，只是往他手边蹭了蹭，像在梦里找到了更软的枕头。他眼里漾起浅浅的笑意，指尖在它背上轻轻顺了顺，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场甜梦。

苏瑶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把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都衬得柔和了。她突然想起在长白山的雪地里，他也是这样，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掰了一半给受伤的小狐狸，当时她还笑他心太软，现在才明白，他的温柔从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藏在骨子里的，像深埋在地下的泉眼，不经意间就会涌出暖暖的水。

“铜镜擦得差不多了？”她转身拿起桌上的细毛刷，准备给铜灯的底座刷一层保护漆。漆是她自己调的，加了点蜂蜡，既能防氧化，又不会遮住铜器本身的光泽。

“还剩点边缝。”他拿起细针，小心翼翼地挑掉镜面凹槽里的铜锈，“这地方得慢慢弄，太用力会刮花纹路。”

工作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竹竹的呼噜声，毛刷扫过铜器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阳光慢慢挪动着，光斑也跟着往东边移，竹竹像块磁铁似的，始终赖在光斑中央，连睡姿都没怎么变。

苏瑶刷完漆，把铜灯放在窗台上晾干，回头看见张起灵还在跟铜镜的边缝较劲。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机关，鼻尖上渗着层薄汗，却浑然不觉。她拿起旁边的蒲扇，走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扇着风。

扇叶搅动的风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他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喉结轻轻动了动：“快好了。”

“不急。”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午后的静，“天热，慢慢弄。”

他没再说话，只是手里的动作似乎慢了些。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有几缕碎发垂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苏瑶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指尖的细针在铜锈间游走，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刻真好——没有惊心动魄的追逐，没有生死未卜的悬念，只有阳光，老猫（虽然竹竹还小），老物件，还有身边这个人，把时间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能数清光里的尘埃。

铜镜终于擦好了，张起灵把它放在阳光下，镜面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照亮了屋顶的蛛网。缠枝纹在光里清晰可见，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像刚刻上去的一样鲜活。

“真亮。”苏瑶由衷地赞叹，“能照见人影了。”

他拿起铜镜，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红。苏瑶凑过去看，正好在镜里看到两张挨得很近的脸，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两人的眉梢，暖得像化了的糖。

竹竹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旁边歪着头看他们，尾巴尖好奇地勾了勾张起灵的裤腿。他伸手把它抱起来，小家伙很乖地窝在他怀里，用脑袋蹭着他的下巴。

“该做晚饭了。”苏瑶转过身，脸颊有点热，“晚上煮点绿豆粥吧，天太热了。”

“好。”他抱着竹竹跟在后面，脚步踩在阳光的光斑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夕阳西下时，绿豆粥的清香漫过院子。苏瑶盛了两碗粥放在石桌上，张起灵把竹竹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的饭香，竹竹的追逐声，还有铜镜反射的最后一缕霞光，像首温柔的歌，轻轻唱着这藏在光影里的静，和静里的暖。

苏瑶看着对面低头喝粥的张起灵，看着他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暮色里泛着光，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爷爷说的“人间至味”——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这样的午后，这样的粥香，这样的人，把平淡的日子，过成了心里最柔软的模样。

暮色渐浓，院子里的灯笼被点亮，暖黄的光透过纸罩洒下来，在地上映出一圈圈光晕。竹竹不知从哪叼来个毛线球，正追着球在灯笼下打转，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调皮的精灵。

张起灵洗完碗出来，手上还带着水珠，见苏瑶坐在竹椅上发呆，便走过去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饭后的慵懒。

苏瑶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抬头看向天边最后一抹粉紫的晚霞：“在想，以前总觉得日子得轰轰烈烈才有意思，现在倒觉得，这样慢慢过也很好。”她转头看他，眼里盛着灯笼的光，“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他在她旁边的竹凳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子，那镯子被磨得愈发温润。“会。”一个字，说得笃定，像在承诺一件再确定不过的事。

竹竹追着毛线球撞到了他的腿，他弯腰把小家伙捞起来放在膝头，它立刻蜷成一团，把脸埋进他的衣襟，只露个毛茸茸的尾巴尖在外头轻轻晃。“它倒会找地方。”苏瑶笑着拨了拨猫尾巴，软乎乎的触感让指尖发麻。

“像你。”张起灵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猫，又抬眼看她，目光在灯笼光里显得格外亮，“冷了就往暖和的地方钻。”

苏瑶脸上一热，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谁像它似的。”嘴上反驳着，身体却往他那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能感受到对方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

远处传来收摊的梆子声，是巷口卖馄饨的老李收摊了。风里飘来最后一缕馄饨汤的香气，混着院子里的桂花香，格外好闻。张起灵突然站起身，往屋里走，苏瑶正疑惑，就见他拿了件薄外套出来，披在她肩上：“夜里凉。”

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苏瑶拢了拢衣领，抬头时撞进他眼里的光里，那光比灯笼更暖，比晚霞更柔。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站在祠堂的阴影里，眼神冷得像冰，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把外套披在她肩上，会抱着猫听她讲废话呢。

“张起灵，”她轻声叫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为了抢一块玉佩。”

他点头，嘴角似乎噙着点笑意：“你说那是你奶奶的遗物，我偏说上面刻的是张家的纹。”后来才知道，那玉佩本是一对，他家那半刻着“守”，她家那半刻着“安”。

竹竹在他怀里动了动，大概是梦到了追毛线球，小爪子蹬了蹬。两人都没再说话，就那么坐着，看灯笼的光在地上晃，听远处的梆子声渐渐远去，感受着肩上的温度一点点浸进心里。

夜色渐深，桂花香更浓了。张起灵抱着睡熟的竹竹，苏瑶披着他的外套，一起往屋里走。影子被灯笼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像再也分不开的模样。

这几天忙忘了更新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