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内的金属壁灼热发烫,沈知意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密封袋边缘,粉末的甜味混着焦糊气钻进鼻腔。顾骁的呼吸声就在前方,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忽然停下,手掌按在她肩上——上方传来链条断裂的刺耳声响,火星子噼里啪啦砸在管道盖板上。
顾骁站在她身前,背脊绷得笔直。他没回头,但肩膀微微下压,是让她准备动的意思。
墙角那辆闯进来的货车还没熄火,车灯照出一片亮区。戴墨镜的男人跳下车,身后跟着四个人。他们站定后,枪口没有抬,只是稳稳地指向中央。
空气里响起金属轻碰的声音。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从货堆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只水晶杯,杯底压着把银勺,敲击声清越得像丧钟。
“叮——”
声音很清,像是甜点师在试音。
“沈博士。”他开口,语速不快,“你说人心能算,那现在我问你——子弹和卦象,哪个更快?”
沈知意看着他。这人约莫五十岁,脸型瘦长,眼神安静得不像个握枪的人。他的白大褂袖口别着一枚铜扣,样式老旧,像是从什么老建筑上拆下来的。
她没答话,目光扫过他身后那面墙。
一根粗铁管从天花板垂下来,接在墙角的煤气阀上。接口处有暗色污渍,像是油泥盖住的漏痕。她刚才闻到的煤气味,就是从那里来的。
她的视线往下移,落在地上。
几道湿印子从阀门附近延伸出来,被糖水一样的液体覆盖。有人拖过东西,想掩盖痕迹,但糖浆干得慢,反把气体扩散的路径标得更清楚。
顾骁的右手往后挪了半寸,指尖碰到她外套下摆。
她轻轻点头。
三秒后,头顶传来链条松动的响声。
顾骁猛地扯断吊灯链,整排水晶灯轰然坠落。碎片砸在地上炸开,光斑乱跳,有人本能地抬手挡脸。
沈知意踩着一块倾斜的金属板跃起,手腕一甩,手中的卦象卡飞出去,正插进那人西装领口。
“坎为水,离为火。”她落地时说,“你背后,煤气阀漏气了。”
那人低头看卡,伸手去扯。动作带起一阵风,肩背撞上阀门接口。
“砰!”
火光从墙角炸开,气浪掀翻最近的三个人。燃烧的糖浆顺着地面蔓延,火舌卷上货堆,整片区域瞬间被照亮。
顾骁一把将她扑倒,滚向角落。热风刮过头皮,耳边全是爆裂声。他单手撑地起身,另一只手拽着她往通风口方向拉。
铁栅栏还在原位,但他一脚踹在边角,变形的金属发出刺响。他伸手进去撕开固定架,格栅整个脱落。
“走!”他说。
沈知意先钻进去,膝盖蹭过内壁。顾骁紧跟着进来,刚把身体收进通道,外面的一根承重柱就烧断了。整块地板塌陷,火焰吞没了入口。
他们在狭窄的管道里急速下滑,身体贴着冰冷的金属滑行。风在耳边呼啸,呼吸都变得困难。
金属壁在脚下震颤,沈知意数着接缝,每七道弯就出现个三岔口。
沈知意伸手摸了下菩提子,确认还在腕上。她的背包带子断了半边,但U盘和样本袋都还在。
前方出现岔路,三条分支并列,管壁上的编号模糊不清。
通风管壁上开始出现油污指痕,某些转弯处留着半截鞋印。沈知意摸了摸印痕方向,突然顿住——鞋印分叉了,一道朝左,一道笔直向前。她想起在码头办公室瞥见的建筑图纸,七号仓地下结构图……
顾骁在她身后调整姿势,用手臂挡住一次撞击。他的夹克左袖已经烧焦,露出小臂上的旧伤。
管道继续倾斜,速度没减。
沈知意把密封袋塞进内袋,腾出手扶住前壁。她感觉到金属在震动,像是下面有机器运转。
甜味在热浪里发酵,混着某种油腻的香气。
不是从上面,是从下面。
她突然明白过来。
这个通风系统,连着的不是废弃仓库,是还在运作的工厂。
顾骁的呼吸贴在她后颈,短而稳。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没说话。
他们的速度开始下降,管道进入平缓段。前方有光,微弱,带着黄色调。
沈知意抬起手,掌心朝上,做了个停的动作。
顾骁立刻收力,脚跟抵住内壁减速。
他们慢慢滑近光源处,看到出口下方是一个房间。不锈钢操作台排成两列,墙上挂着温度计和压力表。几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在往大桶里倒白色粉末,动作熟练。
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通风口,没反应。
这里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沈知意靠在管壁上,低声说:“他们用甜品厂做掩护,地下加工,成品直接装车运走。”
顾骁点头。“刚才那批‘面粉’,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那人举起水晶杯,杯沿反射着探照灯的强光,“沈博士,卦象能算出逃生路线吗?”
顾骁没回应,但手指动了一下。
沈知意没理他。她盯着那根管子,心里数着。
三。
二。
一。
顾骁猛地抬头,手臂一扬,扯住了头顶吊灯的链条。
哗啦——
整串水晶灯架被硬生生拽断。数百片玻璃碎片从空中砸下,像一场骤雨。灯光忽明忽暗,有人本能地抬手遮脸,枪口偏了几度。
就是现在。
沈知意脚下一蹬,踩上旁边倾斜的金属支架,整个人跃起。她从衣袋里抽出一张卦象卡,手腕一甩,卡片像飞镖一样划过空气,直直插进老K的西装领口。
卡片一半没入布料,另一半露在外面,随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老K愣住,低头去看。
“坎为水,离为火。”沈知意落地,声音平稳,“你背后,煤气阀漏气了。”
老K猛地抬头,怒意涌上来。他伸手去抓那张卡,用力一扯。
身体后仰的瞬间,肩背撞上了身后的阀门。
砰!
火花炸开,燃气遇火即燃。爆炸的气浪从墙面冲出,直接掀翻了最近的三个人。火焰顺着天花板蔓延,热浪扑面而来。
顾骁在火光闪起的前一秒将沈知意扑倒在地,滚向角落。身后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整排面粉袋被掀翻,压住了两个还没爬起来的毒贩。
烟开始往上涌。
顾骁撑起身,一眼看到墙边的通风口。铁栅栏不大,但够人钻进去。他几步冲过去,徒手抓住边缘,用力一掰。金属变形,格栅被撕开一道口子。
“走!”他说。
沈知意爬起来就往那边跑。她把密封袋塞进内衣,U盘也紧贴胸口。刚到通风口,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顾骁回头一把拉住她胳膊,直接把她推进去。
他自己跟着钻入,转身伸手托住她腰,往上推了一把。
外面火势更大了,热气已经开始烤到地板。通风管入口周围的金属开始发烫、变形。
沈知意在里面往前爬了两步,回头伸手。顾骁正要跟上,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巨响。
整块地板塌了下去。
火焰从破洞中蹿出,瞬间吞没了通风口。
顾骁跳起的瞬间,脚底踩空。他伸手抓住沈知意的手腕,整个人悬在半空。下面全是火,热浪扑上来,衣服前襟都开始冒烟。
沈知意咬牙,双手死死拉住他。她往后缩,膝盖抵住管道壁借力,一点一点把他往上拖。
顾骁一只手撑住管道边缘,翻身而入。两人趴在狭窄的空间里喘气,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闷闷的爆裂声。
火光照不到这里了。
管道内漆黑一片,只能靠触觉往前挪。沈知意摸了摸菩提子,还在。她把U盘掏出来捏在手里,确认没丢。
顾骁走在前面,用手探路。通道不高,只能弯腰前行。金属壁冰凉,脚下偶尔有积水,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们滑行了一段,速度渐渐慢下来。前方似乎有分叉。
沈知意停下,耳朵贴在管壁上听。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喊话。敌人应该没追进来。
她正要开口,忽然察觉不对。
空气里又有那种甜味了。淡淡的,但从某个方向飘过来。
她伸手往前摸,指尖碰到一块金属板。上面有个小孔,像是排气口。
透过孔洞,能看到下面的光。
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一个操作台上。台面上摆着几个不锈钢盆,里面是乳白色的糊状物。一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在搅拌,动作熟练。
再往里,是一排玻璃罐,贴着标签:草莓果酱、巧克力糖霜、香草奶油。
沈知意眯起眼。
这些不是普通的甜品原料。
她记得资料里提过,某些合成毒品的前体物质,在形态和气味上与高浓度糖浆极其相似。尤其是经过香精掩盖后,几乎无法通过常规检查。
这家工厂对外是合法经营,实际上却是地下加工点。白天做蛋糕,晚上提炼。
她轻轻拍了下顾骁的肩膀,指了指那个排气口。
顾骁点头,慢慢趴下,从另一个角度观察。
下面没人持枪,也没有武装人员。看起来像正常的生产车间。但门边挂着的工作日志显示,今晚的排班表被人涂改过,原本的夜班记录全被划掉,换成了陌生的名字。
顾骁掏出战术刀,在金属板边缘划了个十字。他握住四角,一点点掰开,避免发出太大声响。
洞口扩大到足够一人通过时,他停下。
沈知意摇头,压低声音:“别下去。”
顾骁看向她。
“你看地面。”她说。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操作台下方的地砖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略深一些,接缝处还有细微的错位。
那是活板门。
真正的制毒区不在这一层,而在地下。
顾骁收起刀,继续往前爬。沈知意跟在他后面,两人保持距离,避免同时暴露重量导致管道震动。
通道越来越窄,坡度也开始下降。空气变得更潮湿,呼吸时能感觉到湿气粘在鼻腔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的光。
不是灯光,是红色的应急灯。
光来自三个并列的出口。每个出口外都有一扇铁门,门上贴着编号:7-1、7-2、7-3。
一样的门,一样的锁,一样的通风设计。
顾骁停在岔路口中央,回头看她。
沈知意没急着选。她闭上眼,回想刚才经过的路线。他们是从爆炸点一路下滑,方向大致是东南。如果工厂布局对称,那么主控室通常设在西北角。
她睁开眼,指向最右边的出口。
顾骁没问理由,直接朝那边移动。
他们刚靠近铁门,沈知意忽然抬手。
顾骁立刻停下。
她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稳定而低沉。像是大型制冷设备在工作。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张之前甩出去的卦象卡。指尖抚过卡面灼痕,她忽然愣住——灼痕构成个箭头,指向卡角未燃尽的半行字。
她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轻轻推开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