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山脊线缓缓推进，顾骁的指尖在耳麦边缘轻叩两下，信号接通。耳机里传来轻微电流声，随后是沈知意的声音，平稳得像早春的溪水。
“东南方向热源密集，不是动物活动痕迹。”她顿了半秒，“地雷阵，密度比预警高四成。”
顾骁立刻抬手，五指张开横在胸前，身后的队员瞬间止步。他伏低身子，膝盖压进潮湿的泥土，视线扫过前方草丛。几片叶子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反光，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摩擦过。
他抽出战术刀，慢慢插进一簇矮草旁的松土。刀尖触到底层时，手感变了——有空腔。他没拔出来，只用刀背轻轻敲了两下地面，声音闷而短促。
“绕行。”他低声下令，声音几乎贴着地面滑出去，“走西北管道。”
队员无声点头，迅速调整队形。顾骁最后一个撤离原路线，临走前看了眼那片草丛。风没动，但草尖微微倾斜的角度告诉他，有人来过，而且走得匆忙。
地下输水管道入口藏在一片塌陷的水泥板下，锈蚀的铁盖早已被人撬开，边缘还留着新鲜刮痕。顾骁打手势让两人殿后，自己猫腰钻了进去。内壁湿滑，脚下碎石混着淤泥，每一步都得靠手撑着往前蹭。
耳机里，沈知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三日前这里下过雨，排水系统本该积满泥水，但现在水流痕迹断续，说明有人频繁进出清淤。”
“陈野说过，老厂区管网像迷宫。”顾骁低声回，“走明路的，没一个活着出来。”
他说这话时没回头，但身后两个年轻队员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他们知道这个名字——那个在任务失败前最后一刻还在喊“别信名单”的前缉毒警。
管道尽头是一处检修井，梯子已经腐烂大半。顾骁攀上去时，肩头旧伤突然抽了一下，像是有根细针顺着神经往上扎。他咬住后槽牙，一手抓住井沿，硬生生把自己拽了上去。
厂房内部比想象中空旷。屋顶破了几个大洞，月光斜切进来，在地上划出几道灰白的光带。堆满废料的角落里，木箱层层叠叠，多数已经霉烂，露出里面生锈的零件。
“东侧堆货区尘埃分布异常。”沈知意忽然说，“红外成像显示那边有扇形扰动痕迹，最多六小时前有人快速移动。”
顾骁眯起眼，盯着那片区域。灰尘确实不一样——靠近中央的位置薄，越往边缘越厚，像是什么东西从中间冲出去时带起的气流把尘土甩了出去。
他挥手示意两名队员散开包抄，自己朝那堆木箱走去。一脚踢开最外层的残骸，底下露出半截金属箱角。他蹲下，用手抹去表面浮灰，手指停在箱子侧面。
一道清晰的刻痕映入眼帘——圆形徽记，中间是篆体“坤”字，外圈缠着两条龙纹。坤元集团的家徽，三年前他在一次边境突袭中见过一模一样的标记，刻在缴获的突击步枪弹药箱上。
“找到了。”他低声说。
“别碰锁扣。”沈知意立刻提醒，“如果只是遗弃物资，没必要保持封存状态。这箱子被动过手脚。”
顾骁没动，只用匕首尖轻轻刮下一点锈屑，放进随身携带的检测管。试剂反应很快，液体由透明转为淡蓝，显示屏跳出一行数据：聚合物涂层成分匹配度97.3%，来源标注为“坤元军工材料库”。
“这不是运输残留。”他声音沉下去，“是特意摆在这儿的。”
“对。”沈知意的声音冷了几分，“我刚调了跨境药材运输清单，这批箱子名义上是‘备用容器’，申报用途是装载干燥药材。但实际上，它们本应在两年前统一销毁。”
她停顿一秒，“现在却出现在你们脚下的废弃工厂。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查毒网节点，所以提前放了个‘证据’等着我们。”
顾骁盯着那箱子，没说话。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方不仅预判了行动路线，还精准掌握了情报来源的逻辑链条。这不是巧合，是布局。
“撤不撤？”身后一名队员压低声音问。
顾骁摇头，“还没完。”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既然敢留线索，就一定还有别的东西藏在这儿。”
他走向厂房另一侧，那里有一排封闭的储物间。门都上了锁，但其中一扇的锁孔周围有细微划痕，像是被强行撬开又重新合上的。他伸手推了推，门没动。正准备后退，忽然注意到门槛缝隙里有一点反光。
他蹲下，用匕首挑出来一小片塑料残渣——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像是从某种电子设备上烧落的。
“拍下来。”他对队员说，“传给后方技术组，查生产批次和信号频段。”
耳机里，沈知意沉默了几秒，“你们现在的位置，是不是靠近主控室？”
“差不多。”顾骁抬头看去，那边只剩半堵墙，铁皮屋顶塌了一半，“怎么了？”
“刚才卫星图像刷新时，我发现这片区域的地基沉降数据不对。”她的语速快了些，“正常废弃厂房十年内的沉降应该是均匀的，但你们所在的主厂房东侧，地基下沉了至少八厘米，且集中在最近两周。除非……下面有空间被重新启用。”
顾骁眼神一凛。他记得这栋楼的设计图——当年建厂时为了防洪，地下挖过一层应急仓库，后来因渗水严重被永久封闭。
他带着队员朝主控室方向移动，脚步放得极轻。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地面一块松动的钢板发出细微的“咔”声，像是踩到了什么机关。
所有人立即静止。
“别动。”沈知意几乎是同时出声，“你左脚下方有压力感应波动，不是地雷，但可能是监控触发装置。”
顾骁没抬脚，只缓缓将重心移到右腿，左手撑地，一点点挪开左脚。钢板回弹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一根不起眼的细线，连向天花板裂缝。
“他们装了隐蔽摄像头。”他说。
“不止。”沈知意声音更冷，“我刚接入边境雷达辅助扫描，发现你们头顶上方三百米高空，有小型飞行器在做低功率盘旋，信号特征类似微型侦察无人机。它每隔七分钟经过一次，路径固定。”
顾骁抬头，透过屋顶破洞望向夜空。云层很厚，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那玩意儿就在上面，像一只无声的眼睛。
“他们是故意让我们找到这个箱子。”他说，“引我们进来，然后观察我们的反应速度、装备配置、甚至……指挥链路。”
“对。”沈知意接话，“这场行动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能拿到物流异常线索的人不多，而我能查到的路径，他们也能预判。”
顾骁站在原地，呼吸放得很慢。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进入厂区，所有决策看似是他主导，实则每一步都在对方设计的框架里：发现雷区→改道管道→找到弹药箱→触发监控→暴露位置。
这不是搜查，是参观。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沈知意的声音打破沉默，“一是立刻撤离，切断所有无线信号，防止追踪；二是……继续往下走，看看他们到底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顾骁低头看着那只刚刚踩过钢板的军靴，鞋底沾着一层黑色油泥。他弯腰，用匕首刮了点样本收进密封袋。
“我选第三个。”他说，“让他们以为我们按他们的剧本走了，然后再……改写结局。”
他抬头看向那扇被撬过的储物间门，抬脚踹了上去。
门应声倒下，扬起一阵灰尘。里面没有设备，没有武器，只有一张歪斜的铁桌，桌上放着一部老式录音机，指示灯微弱闪烁。
顾骁走近，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杂音持续了几秒，接着传出一段对话——
男声A：“货已经装车，明天凌晨发。”
男声B：“记住，走冷链，温度不能超过四度。”
男声A：“放心，这批‘药材’可金贵着呢。”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顾骁盯着那台机器，手指抚过机身底部。那里刻着一行小字：**KYL-0928**。
他认得这个编号。三年前陈野牺牲前交给他的U盘里，就有同型号设备的登记记录——属于坤元集团安保部，用于内部通讯备份。
“他们知道我们会来。”他低声说，“所以提前录好了‘证据’，就等我们自己撞上来。”
耳机里，沈知意久久未语。片刻后，她开口：“把录音封存，原样带回。但我们得换个思路——他们想让我们相信这是个补给点，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认为。”
顾骁点头，“我可以留下假踪迹，比如故意掉落一枚身份牌，或者让无人机在附近做一次无效巡航。”
“不用那么复杂。”她说，“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
“什么意思？”
“你还没打开地下室的门。”她语气平静，“他们留了这么多线索，唯独没提地下仓库。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
顾骁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一块活动地板上。边缘缝隙比其他地方宽，像是 recently 被掀开过。
他走过去，蹲下，手指插入缝隙。
地板很沉，但他用力一抬，还是掀开了。
一股凉风从下面涌上来，带着淡淡的防腐剂味道。
黑洞洞的楼梯向下延伸，看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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