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车顶,路灯一盏盏掠过挡风玻璃。顾骁右手握着方向盘,左臂搭在窗沿,指尖微微发麻。他没吭声,只是把车速降了十码。
沈知意坐在副驾,眼睛盯着导航界面跳动的信号点。三分钟前,车载系统弹出一条异常提示:驾驶员左肩肌群持续紧张,建议停车检查。她没说话,手指滑过屏幕,调出了后台生命体征监测图——心率偏高,呼吸频率紊乱,左臂血流速度低于基准值百分之十八。
她伸手摸向包里那支随身携带的镇痛喷雾,又收了回来。
“前面路口右转。”她说。
顾骁没应,却稳稳打了方向。车子拐进一条窄巷,靠边停下。他坐直身体,左手撑住座椅边缘,借力抬了抬右肩,动作很轻,像在掩饰什么。
沈知意解开安全带,转身面对他。她没问“你怎么样”,也没碰他,只是掏出手机,按下快捷拨号。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老秦,”她语速平稳,“坐标已发送,三十秒内到。准备神经压迫评估和应急手术预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人现在意识清醒?”
“清醒。”她说,“但左臂已经出现传导延迟。”
“明白了。”老秦的声音低而沉,“我带设备过去。”
挂了电话,沈知意看向顾骁。他正低头看手表,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僵滞从未发生。
“你不该瞒我。”她说。
“还没到时间。”他声音很淡,“这种事,不值得叫人来。”
“不值得?”她冷笑,“等你瘫了才值得?”
他侧过头看她,眼神依旧冷静:“瘫不了。最多就是……不太灵活。”
“不太灵活?”她盯着他,“上次你说‘不太累’,结果我在边境医院守了你七天。你说‘没事’,可你现在连枪套都解不利索。”
他没反驳,只是抬手去拉车门。可左手刚碰到把手,整条手臂突然一软,整个人往前倾了一下。
沈知意伸手扶住他肩膀。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他肌肉绷得像铁。
军医老秦十分钟后,已在客厅临时搭起无菌屏障。折叠式医疗灯亮起,照出一片冷白光区。他打开便携箱,取出神经扫描仪,动作利落得像拆弹。
“脱衣服。”他对顾骁说。
顾骁迟疑一秒,拉开衬衫扣子。左肩下方一道旧疤横贯肌肉层,边缘泛红,皮下有轻微鼓动。
老秦用探头贴上去,屏幕立刻跳出三维成像图。一根细长金属碎片嵌在肩胛神经束附近,周围组织呈放射状水肿。
“子弹残片移位了。”老秦抬头,“压迫面扩大百分之六十,再拖六小时,可能造成永久性运动功能损伤。”
沈知意站在旁边,盯着数据流滚动。她调出手腕上的投影模块,指尖划动,三套手术方案依次浮现空中。
“第一种,微创剥离。”她指着最低风险那项,“风险三十二,但恢复期四个月起步,期间不能负重。”
老秦点头:“适合普通人。”
“第二种,神经剥离同步修复。”她切换画面,“风险四十五,术后八周可恢复基础训练。”
“第三种。”她停顿半秒,指向最后一项,“直接爆破取出,配合电刺激重建神经通路。风险七十八,失败可能导致上肢瘫痪,甚至影响呼吸中枢。”
空气静了几秒。
顾骁看着那组数字,忽然伸手,点了第三项。
“就这个。”他说。
沈知意猛地转头看他:“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知道。”他回视她,“三个月后我能抱你上楼,而不是被人抬进去。”
她怔住。
老秦咳嗽一声:“你确定?这不是任务简报,是你的命。”
“我确定。”顾骁看着沈知意,“她不喜欢等人。”
沈知意咬住下唇,没说话。她低头翻看星月菩提,一颗颗捻过,像是在计算某种概率。
“你怕什么?”顾骁忽然问。
她抬眼。
“怕我死?”他嘴角微扬,“那你直播的时候怎么说?就说‘我家这位,胆子比针眼还小,连台手术都不敢签’?”
她瞪他。
“我不是怕你死。”她声音压低,“我是怕你以后再也举不起枪,护不住别人,也护不住自己。”
“那就别让我躺下。”他说,“这次,我选快的。”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伸手,在虚拟协议上签下名字。笔迹干脆,没有犹豫。
老秦点头,开始准备麻醉剂。
麻醉床推到了阳台改造的临时手术区。这里视野开阔,便于紧急撤离,也是他们平时做战术推演的地方。此刻桌椅被清空,只留下一张可调节角度的医疗床和一组监护设备。
顾骁躺上去,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那道深色纹身残迹。老秦给他接上心率监测贴片,又检查了气道反应。
“还有五分钟生效。”他说,“你想说什么,现在说。”
沈知意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麻醉面罩。
顾骁仰头看她:“你会守着?”
“废话。”她说,“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躺在这儿?”
“那……”他顿了顿,“直播记得开。”
她愣了一下。
“开什么直播?”
“等我醒了。”他声音已经开始发沉,“你说好要夸我勇敢的。别赖账。”
她鼻子一酸,强压下去,把面罩扣在他脸上。
“吸气。”她说。
他照做了。
几秒后,呼吸变得均匀。
老秦确认脑波进入抑制状态,冲她点点头:“可以推进了。”
沈知意没动。
她站在原地,看着监护仪上那条平稳起伏的绿线,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耳环边缘打转。
老秦收拾工具箱,低声说:“你不用在这儿守全程。等关键步骤结束我叫你。”
“我不走。”她说,“他答应我要醒着听我夸他。”
老秦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推着设备往操作台走。
沈知意走到墙边,打开全息投影,重新调出手术模拟图。她放大神经束区域,反复比对碎片位置与血管走向。
突然,她发现一件事。
投影中标记为“安全剥离路径”的那条蓝色线,在最新扫描图中偏移了约零点三毫米。这个差距不足以触发警报,但如果按照原计划切入,极有可能擦破一条微小静脉。
她立刻调出修正参数,输入调整指令。
老秦正在校准微型切割刀,余光瞥见投影变化,皱眉:“你改了路径?”
“嗯。”她说,“原来的角度会伤到侧支回流管。”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刚才躺下的时候,左肩受压,血流分布变了。”她盯着屏幕,“之前的数据是静态的,现在是动态负荷下的真实状态。”
老秦沉默两秒,点头:“你补得及时。”
沈知意没回应,继续盯着监控画面。
手术刀启动时发出轻微嗡鸣。
老秦将探针缓缓送入切口,镜头画面同步投射在墙上。金属碎片在组织深处泛着暗光,像一枚沉睡的钉子。
“剥离开始。”他低声说。
沈知意屏住呼吸。
就在探针尖端即将接触碎片表面时,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提示音。
顾骁的血压下降了五点,心跳加快。
老秦手没抖,但语气变了:“血管反应比预估敏感,可能有粘连。”
沈知意立刻调出热成像辅助图,发现碎片周围有一圈未标记的纤维组织包裹。
“是瘢痕组织。”她说,“上次手术没清干净。”
“难怪。”老秦吸了口气,“得慢点来。”
他调整角度,改用震荡剥离模式。探针轻轻震动,一点点松解粘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探针底部闪过一丝红光。
“出血点!”老秦迅速注入凝胶止血剂。
沈知意盯着屏幕,手指紧紧掐住掌心。
老秦擦了把汗:“还好发现早。现在继续,还是暂停?”
“继续。”她说,“他已经熬到这里了,不能退。”
老秦点头,重新聚焦。
探针再次靠近碎片。
这一次,动作更慢,几乎是以微米为单位推进。
当金属边缘终于脱离神经束时,监护仪上的数值稳定下来。
“取出来了。”老秦用镊子夹住那粒不到米粒大的黑点,放进样本盒。
沈知意松了口气,腿有点发软。
老秦把伤口做初步缝合,转身看她:“接下来交给我。你去休息一会儿。”
她摇头:“我想等他睁眼。”
“他还要两小时才能醒。”
“我就在这儿。”她说,“他要是醒来第一眼看不见我,肯定又要嘴硬说‘我不需要人守’。”
老秦笑了笑:“你们俩,真是谁也不肯先低头。”
沈知意没接话,只是走到床边,轻轻握住顾骁的手。
那只手依旧有力,哪怕在麻醉中,指腹仍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
她低头看着他安静的脸,忽然说:“你听见了吗?手术成功了。我现在就可以直播夸你——”
话没说完,监护仪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是呼吸频率骤降。
老秦猛地回头:“怎么回事?”
沈知意立刻查看数据流,瞳孔一缩。
“不是麻醉问题。”她声音绷紧,“是碎片残留反应!还有第二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