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在震动,沈知意已经把屏幕锁了。她没看是谁打来的,只是将它反扣在副驾储物格里,动作干脆得像在封存一段不该再响的录音。
顾骁靠在后座,左臂搭在车窗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从发布会出来后他一句话没说,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可她知道他在忍——旧伤处的钝痛正顺着神经往上爬,脸色比平时沉了一度。
“先去医院。”她开口。
“不用。”他声音绷着,“还有事没完。”
“飞机的事可以查,但你这伤不能再拖。”她回头看了眼他肩后那道疤,布料下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烫,“医生说了,再不处理可能影响神经传导。”
他没反驳,也没点头,只把手收回来,顺势解了安全带。
司机识趣地调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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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灯光稳定,脚步声被地毯吸走大半。沈知意走在前面,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张边角已被指尖磨出细毛。她在手术室外停下,等顾骁换好病号服出来。
他出来时袖口还卷着,露出小臂上那段模糊的编号纹身。看到她手里的文件,眉心一跳:“又查到了什么?”
“不是‘又’。”她递过去,“是早就该看清的东西。”
他接过,目光落在第一页的显微成像图上——弹头碎片表面刻着一组微型编码,放大后清晰可辨:**FJ-7D-1903**。
“这是军工厂内部标记。”她说,“这批子弹专供特战部队后勤库房,流通记录必须三级审批。可档案显示,2019年6月15日那天,有两百发M1903被标注为‘训练损耗’,实际去向为空。”
他盯着那串数字,喉结动了一下。
“而真正出现在边境现场的,正是这批‘已销毁’的子弹。”她顿了顿,“它们没经过敌方渠道,是从我们自己系统里流出去的。”
空气静了一瞬。
他忽然冷笑一声:“所以你是说,战友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我不是说。”她看着他,“我是让你看证据。”
他攥紧了纸张,指节发出轻响。护士过来催促进手术室,麻醉师在门口等着。
“我现在就能去找周世坤。”他盯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只要把他控制住,一切都能撬开。”
“然后呢?”她挡在他面前,“你拿这份报告去立案?还是靠猜测直接审讯一个财阀董事长?”
“他知道内情。”
“他知道的,远不如藏起来的人多。”她声音不高,却稳,“你想抓前台的人,可真正改写调度令、篡改飞行许可、替换飞行员信息的——是躲在系统深处的那个‘我们自己人’。”
他闭了闭眼。
“等不了。”他说,“我怕再等下去,连线索都断了。”
“那你更不该在这种状态下硬撑。”她伸手,轻轻按住他握着报告的手,“你现在进去做完手术,醒来时我会告诉你——三年前那晚,你们接到的指令,到底是谁发的。”
他睁眼看向她。
她没退,也没逼,只是站着,像一道不会晃动的界线。
几秒后,他抬脚走进了手术室。
门合上前,她把另一份备份塞进了随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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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仪滴声平稳,麻醉刚开始注入。沈知意坐在外间观察区,戴上耳机,连接脑波监测终端。屏幕上,顾骁的α波逐渐被抑制,δ波开始主导,意识沉入深层。
她调出一段音频文件,是三年前任务当日的行动录音备份。时间戳定格在凌晨两点十七分,雨声夹杂着无线电杂音,接着是一个年轻男声,带着喘息:
“队长……情报是假的!B组根本不在撤离位,他们在往我们这边压……”
后面的话被爆炸声吞没。
她将这段音频转为低频脉冲,同步输入监护系统的辅助通道。
几乎瞬间,显示屏上的脑电波形剧烈波动。原本规律的睡眠曲线突然扭曲,跳出一段高频震荡模式。她迅速调出对比面板——左边是当前波形,右边是三年前任务结束后顾骁接受心理评估时的原始记录。
两条线,完全重合。
她屏住呼吸,手指滑动进度条,继续播放下一截录音:
“指挥部……重复一遍……B组立即撤离,A组接应……重复,这不是演习……”
话音落下的一刻,监护仪数值再次跃升。顾骁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右手猛地攥紧床单,血压短暂飙升至临界值,警报灯闪了一下,又被系统自动压制。
她摘下耳机,低声说了句:“你一直记得。”
不是遗忘,是被强行压住的记忆。每一次回忆都被身体本能拒绝,像一道自动关闭的闸门,防止情绪溃堤。
而现在,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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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深度进入稳定期,梦境波形开始循环回放同一段场景。
沈知意调出影像还原模块,根据脑电频率生成基础画面:夜雨中的山林,三名队员背靠岩石据守高地,枪管发红。无线电里不断传来扭曲的指令:“B组撤离,A组接应。”而地图显示,真正的埋伏圈,正是B组所在坐标。
她暂停画面,放大通讯日志截图——那条关键指令的签发终端ID,属于军区后勤通信中继站,权限等级为二级加密。
但这不是最让她心跳加速的部分。
真正让她瞳孔收缩的,是那份指令的原始签名认证记录。系统留痕显示,操作者使用了双重身份验证:指纹+动态口令。
而那个指纹所有者的名字,她见过。
就在昨天发布的坤元集团捐赠名单里——时任反恐基金项目负责人,现役退役军人事务局副局长,**赵承义**。
这个名字,和陆震川、周世坤都不在同一层级。他不露脸,不发声,却能触达军队内部通讯节点。
她摘下耳机,把数据芯片取出,贴身收好。
门外护士走动的声音传来,她起身走到玻璃前,看着里面安静躺着的人。
他的眉头仍皱着,像是还在抵抗什么。
她隔着玻璃轻声说:“不是你判断错了。是你信任的人,把刀递给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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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即将结束,意识处于模糊边缘。
顾骁嘴唇微动,声音几乎听不见:“他们……不能白死。”
她靠近几步,手掌贴在玻璃上。
“不会。”她说,“我们要用证据,把躲在暗处的人一个个拖出来。”
他眼睫颤了颤,最后一句话很轻,混在仪器运转声里:
“……别让我再看错人。”
灯光缓缓调暗,监护仪显示生命体征平稳,脑波持续锁定在那段未完成的任务画面上——暴雨倾盆,无线电嘶鸣,三个人影在火光中转身迎战,身后是早已背叛他们的指令代码。
沈知意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她的手指无意识拨动腕上的星月菩提,一颗颗碾过掌心,像在数着那些没能活着回来的名字。
外面走廊的脚步声渐渐稀少,医院转入夜间模式。
她打开手机,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填上林砚预留的加密地址,附件是脑波同步记录与指令签发日志。
发送前,她停顿了一下,删掉了开头那句解释性文字,只留下一行:
“FJ-7D-1903 流通链闭环,请求接入军方档案交叉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