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车窗上的水痕一道道滑落,像没擦干的镜头。沈知意关掉直播推流程序,手指在触屏上停了两秒,才转头看向副驾。
顾骁靠在座椅里,左手搭在方向盘边缘,指节泛白。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呼吸比平时重了些。
“你肩膀湿了。”她说。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像是在问“然后呢”。
她伸手碰了碰他夹克肩线的位置,布料已经透出暗红,指尖沾了点湿热。她收回手,打开储物格翻出急救包,动作利落得不像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我只是提醒你一声。”她撕开纱布,“不是要你现在就脱衣服。”
他盯着前方被雨刷来回扫过的挡风玻璃,终于松了肩带,解扣子。衬衫掀开一角,旧疤横在锁骨下方,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碾压过又愈合的痕迹。
沈知意没多看,低头检查伤口渗血情况。血不是新鲜涌出的那种鲜红,偏暗,带着点粘稠感,顺着肌肉走向往下爬。
“这不算复发。”他声音低,“老问题,天阴就胀。”
“那你知道为什么昨晚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三次?”她一边按压止血,一边从包里掏出平板调出视频,“行车记录仪拍得很清楚。”
画面跳出来:暴雨中,他的左手在换挡时突然抽了一下,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间隔大约四十秒,动作幅度不大,但频率一致。
他眯眼看了两秒,冷笑:“开车抖手的人多了。”
“可你抖的是左臂三头肌控制区。”她把平板递过去,“而且只发生在需要发力的时候。这不是疲劳,是神经信号传导不稳定。”
他没接平板,闭上眼靠回椅背。
沈知意收回来,划了几下,又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是你过去三天的体征监测。夜间肌颤次数从平均七次升到三十五次,心率变异性下降百分之六十。你睡着的时候,身体在报警。”
“所以呢?”
“所以我打了电话。”她合上平板,“陈医生十分钟后到。”
他猛地睁眼:“谁?”
“军区退役医疗组的陈医生。”她语气平静,“以前给你做过战地评估,你说他话少,靠谱。”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是真不怕我把人打出去。”
“我相信你会认出他。”她拉上急救包拉链,“也相信你不会当着老战友的面装没事。”
车子停稳在别墅地下车库。外面雨声闷响,灯光昏黄。两人没下车,等了不到十分钟,电梯门开了,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脚步沉稳,进门时扫了一圈环境才走近车窗。
顾骁降下车窗。
“三年不见。”男人开口,声音沙哑,“你还活着。”
“你也还没退休。”顾骁说。
陈医生没笑,目光落在他敞开的衬衫领口上,眉头一皱。“又渗了?上次我不是说了,每年必须复查一次?”
“任务多。”他说。
“任务再多,也得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动。”陈医生绕到副驾,拉开门,“现在,脱衣服,检查。”
顾骁没动。
沈知意轻声说:“让他看看。”
半晌,他解开衬衫,露出整条左肩和上臂。疤痕盘踞在那里,皮肤颜色深浅不一,靠近脊柱的一侧微微隆起,像底下埋着什么东西。
陈医生戴上手套,指尖按了几处位置。顾骁肌肉绷紧,但没躲。
“疼?”
“还行。”
“别‘还行’。”陈医生脸色越来越沉,“你这儿有金属残留,我记得是九毫米破片弹,当年没取干净。现在它移位了,正压着颈胸段交界神经束。再拖下去,轻则手臂功能退化,重则——”
“会瘫?”顾骁打断。
“猝死都有可能。”陈医生直视他,“不是吓你。你现在的肌颤是代偿反应,神经系统在拼命补漏。一旦撑不住,十秒内全身失控,你想在哪倒下都由不得你。”
车内安静下来。
雨滴敲在车顶的声音变得清晰。
顾骁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还能动的手,慢慢把衬衫拉好。
“我不住院。”他说。
“那就野外手术?”沈知意问。
“或者找民间医生。”他看向窗外,“我认识几个江湖郎中,手法比医院快。”
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特殊安保人员健康监管协议》。
“签这个。”她递过去,“我让你自己选医院、主刀医生、麻醉方式。一切流程你说了算。”
他接过扫了一眼,挑眉:“还有附加条款?”
“第十二条,紧急医疗处置权移交。”她指着其中一行,“第十三条,若本人拒绝配合治疗,授权监管人启动公众监督机制——也就是直播。”
他抬眼看她:“你要直播我进手术室?”
“标题我都想好了。”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武力天花板的脆弱时刻》,点击量预估八百万起。”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扯开嘴角:“你想看?我现在就能脱了拍。”
“我不是要曝光你。”她声音没高也没低,只是稳,“是要你活着。”
陈医生站在车外,默默听着,这时低声说:“他已经不适合再拖了。血压波动大,体温偏高,感染风险正在上升。今天不处理,明天可能就送不进手术室。”
顾骁没回应,手指摩挲着协议纸边。
沈知意把笔递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库灯忽明忽暗,可能是电路受潮。
终于,他抽出笔,在末尾签下名字,最后一个顿点重重落下。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她说,“市立三院,神经外科优先通道,主刀人选你来定。”
他点头,没说话,重新系好外套扣子,左手习惯性插进夹克内侧,似乎护着什么。
陈医生打开药箱,快速做基础生命体征检测。血压一百六,心率一百一十二,血氧勉强达标。
“得马上走。”他说。
救护车载着蓝光驶出地下通道时,雨势稍减。沈知意坐在担架旁,手里攥着协议原件,另一只手连着便携监护仪,眼睛盯着屏幕上起伏的曲线。
顾骁闭着眼,呼吸还算平稳。
“你后悔吗?”她忽然问。
他眼皮动了动:“后悔什么?”
“签协议。”
他沉默几秒,睁开眼,看着她:“你不该用直播威胁我。”
“那你怎么会来?”她反问。
他又闭上眼,嘴角微动:“……怕你真播。”
救护车拐进急诊坡道,轮胎碾过排水槽发出闷响。护士推来担架床,陈医生上前对接病历。
沈知意跟着移动,手里设备没松。监护仪数值跳动,心率依旧偏高,但节奏稳定。
她摘下耳环,塞进包里,顺手拿出无菌帽戴上。
手术室门口亮起准备灯。
她站在缓冲区前,对着随身摄像头轻声说:
“今天不卜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