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晨光中,太子玄色身影静静伫立。他今日穿的是常服,手中却握着一份明黄卷轴。我看着他走近,忽然想起昨夜他袖口露出的那块帕子,绣着与太后宫中相同的云纹梅花。
"令仪。"他走进来,声音平静得可怕,"跟孤回去吧。"
我看着他走到桌前,目光落在我藏信的袖口。那里微微鼓起,藏不住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信纸边角已经泛黄卷曲,墨迹也有些晕开,但那句"那年选秀,你父皇特意叮嘱我要替他留意一位姓苏的秀女"仍清晰可辨。
"殿下,"我低声笑,"我该谢谢您来救我吗?"
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那眼神让我想起大婚当日,他守在偏院门前的身影。那时我以为是爱情,现在才明白,不过是命运的一场玩笑。
我擦肩而过时,故意放慢脚步:"不知殿下可曾见过苏婉儿这个名字?"
他呼吸明显一滞,但我已走出房门。外头晨雾未散,远处传来更鼓声。阿菱追上来扶住我,手心全是冷汗。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宗人府,心想: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回到凤仪宫时,雨已经停了。檐角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声响。我坐在窗边,将母亲的信展开又折起。纸上字迹有些模糊,但我记得每一句话。
"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为娘当年的猜测都成了真。那年选秀,你父皇特意叮嘱我要替他留意一位姓苏的秀女..."
苏婉儿,德妃宫女。我突然想起将军府后院那座无人祭扫的坟墓,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个简单的"苏"字。
"娘娘..."阿菱端着药碗进来,声音发颤,"太医说沈姑娘咳血更厉害了。"
我盯着手中的绣样,云纹中夹杂着梅花图案,与母亲信纸上的印记一模一样。"是么?"我轻声道,"那就多送些药材去。"
阿菱放下药碗欲言又止:"奴婢听说...听说太子把那些侍卫都关起来了。"
"关起来?"我抬眼看她,"为何关起来?"
"说是擅闯宗人府,惊扰了太子妃。"阿菱小声说,"但奴婢觉得...太子像是早就在等那个机会。"
我摩挲着信纸边缘,想起太子方才的眼神。那不是惊讶,更像是...释然?
"阿菱,"我突然问,"你可知道将军府里,谁最擅长刺绣?"
她愣了一下:"是...是老夫人房里的周嬷嬷。不过...不过她五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我心头一跳,"怎么死的?"
"说是染了风寒,没挺过去。"阿菱迟疑道,"不过...不过当时府里都在传,说是她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握紧手中的信纸。母亲啊母亲,您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以至于连周嬷嬷都不能幸免?
正想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菱出去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娘娘,太后召见!"
我站起身,整理衣襟。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我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
慈宁宫里,太后依旧坐在檐下主位。只是今日,她身旁多了几个人。徐妃、贤妃、还有那个茜红衫子的美人。她们见我进来,纷纷垂下眼帘。
"太子妃来得正好。"太后端起茶盏,笑容温和,"听说你在宗人府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我走到她面前行礼:"回太后,臣妾只是想查证一些旧事。"
"旧事?"太后轻笑,"什么样的旧事,值得太子妃半夜三更亲自去查?"
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是关于先祖修族谱的事。太后不是说过,要臣妾好好查查这些旧档吗?"
太后神色不变,但指节微微收紧。她身后的宫女连忙添茶,遮住了她手上的动作。
"倒是那位年轻官员,"我继续道,"未经通报就带人闯入密档房,不知该当何罪?"
太后放下茶盏,目光深了几分:"太子已经处置过了。"
我心中冷笑。果然是他们安排好的局。让那个年轻官员来抓我"私闯宗人府",再由太子出面"解救",既显示他的恩宠,又能让我欠他一个人情。
真是好算计。
"太后说得是。"我低头道,"倒是臣妾鲁莽了。"
太后似乎没想到我会认错,愣了一下。她身后的徐妃趁机开口:"太子妃近日操劳过度,不如回宫好好歇息几日。"
"不必了。"我抬起头,"臣妾还有一件事要禀告太后。"
太后眯起眼睛:"哦?什么事?"
我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这是礼部送来的婚书,说是太后要给七皇子赐婚?"
太后脸色终于变了。她身后的贤妃打翻了茶盏,溅湿了裙摆。
我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母亲信中提到,当年选秀时,父皇特意叮嘱她留意一位姓苏的秀女。而现在,太后又要给七皇子赐婚一个苏家的女儿。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太后站起身,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案上:"太子妃今日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福身行礼:"是,太后。"
走出慈宁宫时,天色已暗。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我望着漆黑的夜空,想起母亲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令仪,小心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最亲近你的人。"
最亲近的人...是太子吗?还是...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见太子站在月洞门前。他今日穿的是便装,手中却握着一把匕首。
"令仪,"他声音沙哑,"我们谈谈。"
我看着他走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了他眼中的情绪——不是后悔,而是...恐惧。
他害怕什么?
"殿下有什么好说的?"我问。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这是当年父皇赐给我的。他说,只要握着它,就能守住最重要的东西。"
我盯着那把匕首,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婚那日,他在偏院门前坐到天明时,手中好像也握着什么东西。
"殿下想用它做什么?"我问。
他沉默许久,忽然道:"令仪,跟我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我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带我离开。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咬牙,"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事。如果你继续查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今天,直到我发现母亲的信,他才来劝我离开。
"殿下,"我擦掉眼角的泪,"您知道吗?我曾经很羡慕沈清瑶。因为她至少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可我呢?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太子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令仪..."
"您知道苏婉儿是谁吗?"我问。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看来您是知道的。"我冷笑,"那您可否告诉我,她和我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夜风掠过,吹起他的衣袍,也吹散了我的长发。
远处传来更鼓声,四更天了。我转身要走,却被他抓住手腕。
"令仪,"他声音颤抖,"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
我甩开他的手:"殿下,晚了。"
他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垂在身侧。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那上面写满了痛苦、懊悔,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走了,没有回头。身后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他把匕首扔了。
回到凤仪宫时,阿菱正在收拾东西。
"娘娘要去哪?"她问。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去查一件陈年旧事。"
"可是太后已经..."
"太后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我打断她的话,"比如,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到底烧死了谁。"
阿菱脸色瞬间惨白。
我知道,明天将是新的一天。而今晚,我要好好看看这个皇宫。因为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但这一次,不是作为废后,而是作为真正的苏令仪。
慈宁宫外,夜露未晞。
我踩着青砖往前走,脚步很稳。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太子跟着出来了。
"令仪。"他低声唤我。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步伐。月光下,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这条路走完。
回凤仪宫的路不长,但我总觉得今晚特别漫长。远处的更鼓声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催人命的钟摆。
阿菱跟在我身边,一声不吭。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推开凤仪宫的门,烛火已经点上。桌上还放着刚才喝了一半的茶,已经凉了。
我坐下来,展开母亲的信。纸张有些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
"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为娘当年的猜测都成了真。那年选秀,你父皇特意叮嘱我要替他留意一位姓苏的秀女..."
我盯着那句看了很久。突然想起将军府后院那座无名坟墓,上面只有一个"苏"字。
"娘娘..."阿菱轻声叫我,"要不要歇息?"
我摇头:"把沈清瑶的病历拿来。"
阿菱犹豫了一下:"现在?"
"现在。"
她转身出去,脚步很轻。我继续看着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
不多时,阿菱抱着一叠纸进来。我翻开最上面那张,是太医最近开的药方。
"咳血...乏力..."我念着症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沈清瑶的症状,和母亲临终前一模一样。
"阿菱,"我抬头问,"沈姑娘进宫前,在哪里住?"
"在...在德妃娘娘宫里。"
德妃?我心头一震。母亲信中提到的苏婉儿,不正是德妃的宫女吗?
正想着,外头又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阿菱脸色变了:"娘娘,太子来了。"
话音未落,门已被推开。太子一身便装站在门口,脸上看不出表情。
"令仪,"他说,"跟我走。"
"去哪?"
"出宫。"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殿下,您知道我现在最想知道什么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进来。
"我想知道,"我缓缓站起身,"您到底是谁的人。"
他愣住了。
"您说是父皇让您监视我,可您却从未向父皇禀报过任何事。"我盯着他的眼睛,"您说是为了保护我,可您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太后逼到绝境。"
他握紧拳头:"令仪..."
"告诉我,"我往前一步,"您到底知道多少?"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宫门被撞开的声音,还有侍卫的喊叫。
"有刺客!"
我猛地转头看向窗外。黑夜里,几道黑影正往这边冲来。
太子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待着别动!"
他抽出佩剑迎上去。我躲在窗后,看着他们在月光下交手。刀光剑影间,我突然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
是宗人府那个年轻官员。
我心头一震。原来如此,他们今天根本不是偶然遇到的。
混战中,太子一刀砍伤了对方。那人踉跄后退,却朝着我这边扑来。
"抓住她!"他大喊,"她是..."
话没说完,就被太子一剑封喉。
我看着那人倒下,胸口一片血红。他最后的眼神,带着不甘和绝望。
其他刺客见势不妙,四散而逃。太子转身看我,脸上沾着血。
"令仪,"他说,"我们现在必须走了。"
我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好。"我点头,"我们走。"
阿菱立刻去收拾东西。我知道她会跟我走,就像我离开将军府那天一样。
走出凤仪宫时,天边已现鱼肚白。晨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太子牵着马等我。我看着他,突然觉得陌生。
"为什么救我?"我问。
他沉默片刻:"因为你是苏令仪。"
我笑了:"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儿。"
他伸手想碰我,却被我躲开。他收回手,眼神黯淡。
"令仪,"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真相。但现在不行。"
我翻身上马:"那就等你知道的时候再说吧。"
马鞭一扬,我们消失在晨雾中。
身后,皇宫渐渐被抛在身后。那里有太多秘密,也有太多谎言。
我不知道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