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窗棂,将别院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我睁开眼时,第一缕阳光正透过薄纱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身上披着件外袍,带着熟悉的沉香气息——是太子的。
我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他果然在这里,伏案睡着了。桌上摊开的卷宗堆得老高,最上面那册赫然是宗人府的密档。纸页边角微卷,墨迹晕开,显然是反复翻阅所致。
阿菱站在角落里,见我过来,轻轻摇了摇头。她手里端着药碗,热气已经散了。
我走近几步,看见太子握着一柄匕首,刀鞘压在手肘下。昨夜逃亡时,他就是用这把刀挡开暗箭的。
"娘娘..."阿菱低声唤我。
我摆摆手,目光落在密档上。某一页被朱笔圈出,字迹潦草却清晰:"选秀三年三月,德妃呈报苏婉儿体貌特征,与先帝旨意相符。"
心口猛地收紧。我伸手去翻,纸页却突然被按住。
"别急。"太子醒了,声音沙哑。他抬头看我,眼里布满血丝,"让我先说。"
我盯着他:"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太后,还是父皇?"
他垂下眼帘,手指捏紧案几:"都不是。"
"那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我的声音发颤,"监视我?替他们看着将军府?"
门外传来脚步声,阿菱出去查看。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从你及笄那日起,"他终于开口,"我就受命...随时向父皇禀报你的一举一动。"
我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书架。木架轻晃,一本旧册子掉落下来。我弯腰去捡,封皮上赫然写着"沈氏病历"。
"你早就知道清瑶的病,对不对?"我翻开册子,指尖颤抖,"咳血、乏力...和母亲临终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太子没有否认。他站起身,想靠近我,却又停住:"令仪,我知道你现在恨我..."
"我不恨你。"我打断他,"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你来救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事。如果你继续查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所以你就带我逃出来?"我冷笑,"逃到这个藏着这么多秘密的地方?"
他沉默良久,忽然道:"你知道周嬷嬷是怎么死的吗?"
我心头一跳。阿菱说过,周嬷嬷是因偷看不该看的东西而死。
"她看到了什么?"我问。
"关于你的身世。"太子的声音低了下来,"还有...关于苏婉儿真正的身份。"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阿菱冲进来,脸色煞白:"有人来了!"
太子立刻挡在我面前,手中匕首已出鞘。我却绕过他,直奔那堆密档。手指飞快翻动,终于在一页泛黄的纸上找到母亲的字迹——
"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为娘当年的猜测都成了真。那年选秀,你父皇特意叮嘱我要替他留意一位姓苏的秀女...后来我才知道,那位苏小姐不是别人,正是..."
"令仪!"太子抓住我的手腕,"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我甩开他,继续往下读:"她入宫前曾在将军府小住,那时我见过她一面。那姑娘眉眼清秀,举止端庄,最重要的是..."我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墙上那幅褪色的将军府画像。
画中女子笑意盈盈,眉目间竟与我有几分相似。
"原来如此。"我喃喃道,"难怪母亲总说我是她的掌上明珠。可我根本不是苏家的女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刀剑相击的铿锵声,还有侍卫的喊杀声。
太子转身要走,却被我拉住衣袖:"告诉我,苏婉儿到底是谁?"
他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是先帝的...私生女。"
"然后呢?"
"然后..."他咬牙,"然后她死了。就在选秀前三日,死在将军府后院。"
我踉跄后退,撞到桌角。密档散落一地,最后一页飘然落地——
"那夜大火过后,我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但我知道,那不是苏婉儿。因为她手腕上有颗红痣,而那具尸首没有..."
"所以你一直在找她?"我问。
"不。"太子摇头,"我在找她的女儿。直到那天在御花园,看见你摘下面具..."
屋外喊杀声更近了。阿菱在外面催促:"娘娘快走!"
我却站在原地不动。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深夜独坐的身影,将军府后院那座无名坟墓,还有大婚那夜,太子守在偏院门前的样子。
"沈清瑶..."我突然明白,"她才是真正的苏婉儿之女,对不对?"
太子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马蹄声骤然逼近,尘土飞扬中,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原来我不是苏家的女儿,也不是萧家的皇后...那我到底是谁?"
尘土在晨光中翻腾,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震耳。太子转身的瞬间,一截泛黄的纸角从密档中飘落。
那是张药方,墨迹已褪成暗褐。我的手指突然僵住——这字迹...和母亲生前开给清瑶的方子一模一样。
"你认得这个?"太子声音发涩。
我还没回答,阿菱突然冲进来:"娘娘快看!"她手中攥着半面铜镜,边缘沾着干涸的血渍。
记忆如惊雷炸响。大婚那夜,偏院地砖缝隙里的暗红,还有太子靴底那抹刺目的艳色...
"那天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我后退两步,撞到书架。更多旧册簌簌坠落,其中一本封皮烙着"内卫机密"。
门外传来铁器刮擦石板的声响。太子瞳孔骤缩,猛地将我推向暗格。阿菱手中的铜镜突然映出他惊惶的神色——那分明是畏惧,而非警惕。
暗格合上前的刹那,我看见他抽出匕首迎向门口。刀刃映出的寒光里,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苏婉儿的女儿..."我蜷缩在黑暗中,指尖触到墙缝里干硬的碎屑。那是血迹吗?就像当年在将军府后院,我无意间发现的那抹暗红。
外面响起重物倒地的闷响。阿菱的惊呼被捂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靴子碾过木板的吱呀声。
"找到了。"沙哑的男声透着残忍,"殿下,太后有令..."
话音戛然而止。金属相击声炸响,接着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噗嗤。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我脚边,带着沉香气息。
"令仪..."太子的声音虚弱,却仍固执地堵在暗格前,"别怕。"
我死死咬住下唇。那些年他送来将军府的点心,每次都在我尝过之后才肯离去;大婚当夜他守在偏院门前,直到我摘下面具...
暗格缝隙渗进一线天光,照在他渐渐失去温度的手上。那截腕骨还戴着褪色的红绳——和我在将军府废墟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我握紧袖中阿菱塞来的铜镜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原来这些年,我们都活在同一个谎言里。
"娘娘..."太子忽然笑了,血顺着唇角流进衣领,"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他的身体轰然倒下时,我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声音不像我的,倒像很多年前,在将军府后院发现无名坟墓时,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尘埃落定,我踏着满地狼藉走出来。持剑的黑衣人举着火把,照亮墙上褪色的将军府画像。
画中女子眉眼温柔,和我隔着二十年光阴对望。
"现在,"我举起染血的铜镜,"该轮到我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