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块垒，压得人胸腔发闷。姜妩带着哭腔的低吼在黑暗中回荡，将她多日来的恐惧、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暴露无遗。她死死盯着阿木模糊的轮廓，像一只被困在绝境中，竖起所有尖刺的小兽。
阿木沉默着。那沉默并非冷漠，而是一种内心激烈挣扎的外显。他能感受到姜妩话语里那份真实的恐惧和无助，这与他对寨子某些人和事的了解隐隐吻合。他紧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持续泛白，那条伤腿传来的隐痛此刻都远不及心中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阿木终究还是先败下阵来。他深深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仿佛认命般的妥协。
“跟我来。”
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刚才更加干涩。他没有多做解释，甚至没有看姜妩，只是拄着拐杖，转身，有些艰难地拉开了那扇低矮的木门，警惕地向外看了看，然后示意姜妩跟上。
姜妩用手背飞快地擦去脸上的湿意，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了上去。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通向真相的稻草。
夜色依旧深沉。阿木对寨子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他带着姜妩，走的全是那些隐藏在房屋阴影下、几乎被废弃的狭窄通道和石阶。他们避开任何可能有光亮和人声的地方，像两个游荡在寨子肌理缝隙中的幽灵。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周围的吊脚楼越来越稀疏，人烟气息也几乎感觉不到，最终来到了一栋几乎完全隐没在山壁阴影里、显得格外孤寂破旧的小吊脚楼前。
这栋楼比阿木那间还要不起眼，木板墙壁颜色深暗，仿佛与山体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阿木没有敲门，而是有节奏地、极轻地在木门上叩击了三下，停顿，又叩击了两下。
里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双眼睛在门后警惕地窥视。当看清是阿木时，门才被完全打开。
屋内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而站在灯旁的，正是卡伦阿妈！
此时的她，与白天那个疯疯癫癫、唱着古老歌谣的老妇人判若两人。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苗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虽然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充满了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睿智，就和那天塞给姜妩字条时一模一样！
“你们怎么来了？”卡伦阿妈的声音平稳而低沉，带着一丝讶异，目光先是落在阿木身上，随即转向他身后的姜妩。当她的视线触及姜妩的脸庞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恍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故人般的激动？
阿木神色复杂地看了姜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如你所愿”。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极快的语速，言简意赅地向卡伦阿妈叙述了姜妩刚才的话——她关于阿诗玛的梦境，她对老岩、李雷故意引她去那片盆地的怀疑，以及村长强行留下她过禾丰节的举动。
卡伦阿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有那双眼睛，越来越亮，目光也越来越专注地停留在姜妩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姜妩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证实了某种猜测的激动。卡伦阿妈果然知道！她和阿木，是属于知道内情，但似乎又不同于村长那一方的人！
看来她真的猜对了——姜妩在心里无声地呐喊。这个寨子确实隐藏着关于阿诗玛的巨大秘密，而村长他们强留自己，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卡伦阿妈听完阿木的叙述后，缓缓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姜妩。她伸出手，那干枯却温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上了姜妩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凝视着姜妩那双因泪水和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无尽感慨和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声音，喃喃低语道：
“堂姐……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牢牢锁在姜妩的脸上。
“这……就是你的今生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并非炸响在耳边，而是直接劈入了姜妩的意识深处！
她猛地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堂姐？回来？今生？
卡伦阿妈在说什么？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吗？她把自己……当成了谁？阿诗玛？！
姜妩彻底懵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情绪明显激动起来的卡伦阿妈，又求助般地看向一旁脸色更加复杂、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的阿木。
她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一个秘密，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秘密的核心，似乎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牢牢地缠绕在了她自己身上。她与那个悲剧的圣女阿诗玛，难道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读音相近的巧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