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对尚青云来说是个格外特殊的一年。
年初,地表最强十二人直通赛。
开幕式挺有意思,每个人穿着宇航员的衣服入场,白色的宇航服有些笨重,头盔罩着脑袋,走路时需要小心看着脚下。
尚青云感觉挺新奇,在候场区隔着面罩找队友,找不到王曼昱时还会喊:“小鱼宇航员在哪啊?”
王曼昱从另一边走过来,不好意思地拽她袖子,低声说别喊了姐,然后伸手隔着面罩虚虚捂她嘴。
尚青云笑起来,面罩里呼出的气模糊了视线。
那次比赛她打得很专注。直通赛的压力不比国际赛小,队内彼此太熟,每一分都难啃。
但她状态出奇地稳,一场场打下来,居然保持了单打十一战全胜的战绩。
最后一场打完,她放下球拍,才感觉手臂有些发酸。
场边的李隼冲她点点头,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是满意的。
樊振东那边也一样,男队的竞争更激烈些,但他也一场没输。
颁奖仪式,两个人就站在前面C位,举着证书和那张一百万奖金的支票合照。
闪光灯闪个不停。尚青云侧头看了看旁边的樊振东,他表情很平静,只是嘴角微微弯着。
这样并肩站着的感觉挺好的,希望未来很多年,也能一直这么好。
尚青云转回头去,对镜头露出一个高兴到有些傻气的笑。
/
之后四月的布达佩斯世乒赛。
十六进八,八进四,半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刘诗雯。
上场前,她在热身区做最后的拉伸。场馆里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李隼最后交代了几句,拍了拍她的肩。
球台两边站定。握手。挑边。
比赛开始。
具体的回合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球很重,旋转很强,落点很刁。
比分交替上升,局数打到三比二的时候,她领先。
第六局,比分咬得很紧,十比八,她拿到赛点。
发球前,她擦了擦拍子上的汗。手心有点湿,她在裤子上蹭了蹭。
发球,相持,对拉。
最后一拍挥出去的时候,她没看清球落到了哪里,只听到裁判报分的声音,然后看到刘诗雯放下了球拍。
比赛结束。
四比二。她赢了。
有那么一两秒,场馆里是安静的。然后欢呼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淹没了她。
场边的队友一窝蜂的冲了上来,把她围在中间。
这个抱一下,那个拍一下,好多双手拍着她的背,揉着她的头发。耳边是乱七八糟的欢呼和祝贺,混在一起,听不分明。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赢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止不住。
她低着头,用手背去擦,结果越擦越多。有人递过来毛巾,她接过来,然后把脸埋进去。
刘诗雯走过来,张开手臂,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尚青云哭得有点狼狈,把头埋在师姐肩膀上。
刘诗雯拍着她的背,也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
她被抱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
颁奖仪式上,挂金牌的时候,她的手还有点抖。
国歌响起时,她跟着唱,声音哽咽,眼眶还是红的。
距离大满贯,还有一个奖项。
奥运会。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还有两年。
她转头,在观众席上找。
陌生的位置,熟悉的人。
樊振东坐在那里,也在对她笑。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但她知道他在笑。
她朝那边高高举起手臂,喊了一声,赢来满场欢呼。
/
采访完离场时,她背着自己的运动包,上面别满了这次比赛收集的徽章,各式各样,沉甸甸的一排。
有粉丝在通道边喊她,她转过头,特意侧了侧身,让她们能看到那些徽章,表情还有点小得意。
她依然是她。
还是那个赢了球会高兴,不高兴了也会直接表达的尚青云。
上一次夺冠后,她发微博,配了九宫格照片。
评论区大部分是祝贺,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一条评论说:“夺冠就纯粹她运气好,好像谁不能一样的。”
她看到了,没多想,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回复:“那你运气也挺好的,没被气晕,还能看到夺冠后的我[微笑][大笑]”
发出去之后,她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没再理会。
王曼昱后来看到,笑着戳她:“可以啊,嘴还挺毒的。”
尚青云耸耸肩:“实话实说。”
没有人能对冠军指指点点,她自己更不会允许。
/
但樊振东的2019年,过得不平静。
世乒赛前,他在等。
封闭训练时练得很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憋着一股劲,积攒了浑身的力量等着这场自己今年最期盼的大赛。但结果未能达到预期。
十六进八,不敌梁靖崑。
比赛结束时,他站在球台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拍子,然后和对手握手,走下场地。
尚青云在观众席上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静静想了一会。
好半晌,她拿起外套,从观众席冲下,一路小跑去运动员通道,和他并肩而行。
世乒赛后,他在熬。
那段时间他话变得很少。训练照常,吃饭照常,但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迷茫,不知所措,怀疑自己。
他开始技改。
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
意味着要打破已经成型的技术体系,重新建立。
意味着短期内成绩可能会有波动,甚至下滑。
意味着要面对更多的质疑和压力。
尚青云17年失利那会,李隼也考虑过让她技改,但最后是她自己没同意。
她说:“不改了。这就是我的风格。”
她怕。
怕技改后那些未定的风险,怕技改后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怕在摸索中失去好不容易找回的底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樊振东比她更勇敢。
尚青云没说什么劝慰的话。她只是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
训练时,她会在旁边的球台练球,偶尔瞥一眼他的动作。吃饭时,她会自然而然地坐到他旁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食堂今天哪个菜咸了,或者队里谁又买了新鞋。
有时她练完球,会去男队训练馆外面等。也不催,就靠在墙上玩手机。樊振东出来看到她,会愣一下,然后走过来:“等多久了?”
“没多久。”她收起手机,很自然地和他并肩往外走,“晚上吃什么?”
“都行。”
“那去后门那家?我想吃牛肉面了。”
“好。”
这种对话重复了很多次。多到身边的人都习惯了。有时尚青云一个人去食堂,碰到相熟的队友,对方会顺口问一句:“小胖怎么没和你一起?”
尚青云会“啊”一声,然后抿着嘴不说话,耳朵有点红。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总在一起,已经成了默认的事实。
但此刻的她,只是做了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她17年低谷的时候,甚至更早,从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陪着她的。
不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陪着,训练时在,吃饭时在,沉默时也在。
/
樊振东在18年凭借积分升至世界第一,又在19年7月回落到第五。
国际乒联更新排名的那天,尚青云拿着手机看。
樊振东坐在她旁边,也在看自己的手机,表情没什么变化。
尚青云放下手机,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不要太在意那个。”
樊振东抬起头,看她。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继续说,语气很平常,“我觉得你就是世界第一。”
樊振东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无奈地笑了。
“你这什么比喻。”他说。
“实话。”尚青云说。
樊振东看着她,又问:“这么相信我?”
“废话。”尚青云白他一眼,“我不信你信谁。”
其实所谓的低谷期,只是樊振东相对于自己而言,他的成绩放在别人身上,依旧是耀眼的。
只是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不容差错,所以才会觉得不够。
/
她和怀薇的关系一直不错。从最开始见面时的客客气气,到现在已经能互相发些搞笑的短视频,或者在微信上吐槽一些琐事。
怀薇有时候会给她推荐好用的护肤品,她也会给怀薇讲队里的趣闻。
尚明远倒是一直很爱刷存在感,时不时就跑到食堂来,端着盘子坐她对面,或者晚上用微信轰炸她,发一堆没什么意义的表情包。
尚青云通常懒得理,偶尔回一个“滚”字。
她以为这两个人没什么交集的。
直到釜山比赛结束,准备动身去机场的那天中午。
食堂里人不多,尚青云刚坐下,尚明远就端着盘子过来了,很自然地坐到对面。
他吃饭快,嚼着嚼着,突然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来一个小挂件,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那是个卡通造型的小挂件,憨憨的,挺可爱。
尚青云认出来,这是她最近在收集的盲盒系列里,唯一一直没抽出来的那个隐藏款。
她有点惊喜,拿起来看了看:“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尚明远嘴里还嚼着牛肉,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啊。”
“嗯?”
“小薇让我给你的。”他说完,又夹了一筷子菜。
尚青云拿着挂件的手顿住了。
她抬眼,盯着对面的弟弟。
“哪个小薇?”她问。
“怀薇啊。”尚明远答得理所当然,继续吃饭。
尚青云沉默了大概五秒钟。
“你俩,”她慢慢开口,“什么时候有情况的?”
尚明远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抬头,眼神有点飘忽:“就……前阵子……”
尚青云放下挂件,抬手就去拧他耳朵。
“哎疼疼疼疼,姐!松手!”尚明远歪着头,筷子都掉了。
“你行啊你,”尚青云手上没松劲,“闷声干大事是吧?”
“你先松手——”
旁边有队友看过来,尚青云这才松开,但眼睛还盯着他,饭也不吃了。
尚明远揉着耳朵,小声嘟囔:“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俩到哪一步了?”
“没在一起呢……我在单方面追她。”尚明远声音更小了,“她说想先不告诉你,怕你反应太大。”
尚青云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喜欢就好好追,追到了也要好好对人家。”她说。
“知道。”尚明远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那挂件……你喜欢吗?”
尚青云拿起那个小挂件,捏在手里看了看。
塑料的材质,做工其实一般,但她确实找了很久,此刻拿在手里,也觉得挺可爱的。
“喜欢。”她说,把挂件小心地收进口袋里,“替我谢谢怀薇。”
“你自己谢去。”尚明远重新拿起筷子,“她让我给的,功劳算她的。”
/
七月初,韩国公开赛,釜山。
樊振东首轮对阵徐晨皓。
守得云开见月明,4-2。
赢下最后一分时,樊振东握着拍子,仰起头,长长地吼了一声。
这是他技改后赢下的第一轮正式比赛。
尚青云坐在场边,看着他在球台前握拳。
她没起身,也没喊什么,只是看着他,然后很轻地笑了笑。
你走的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