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被书砸了吗？’”

————

声音是从哲学与社科类书架那边传来的。

王源和王俊凯对视一眼——前者眼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有热闹看了”，后者则多了分谨慎。

但没等他们决定是否要去看看，变故就来了。

先是一阵拉扯的窸窣声，夹杂着压低了的、令人不适的男声：

朱令和“江同学，别这么冷淡嘛，我就是想请教一下海德格尔……”

许见星“她不想说。”

先前那清亮的女声更近了，带着火药味。

朱令和“许见星，这关你什么事？”

男声不耐烦了。

许见星“她是我姐！你说关不关我事？你刚才手放哪儿呢？！”

朱令和“我只是不小心——”

话音未落，就听见“唰”的一声，像是什么厚重的物体被从书架上猛地抽了出来。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怒喝：

许见星“你让开！”

然后，一本硬壳精装、砖头厚的《西方哲学史（全卷）》就呼啸着，从两排书架之间的空隙飞了出来。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王源瞪大了眼，看着那本书像只绝望的肥鸽子，直直朝他这个方向坠落。

他下意识想躲，脚却绊在那摞散落的期刊上，整个人向后倒去——

一只手稳稳抓住了他胳膊。

是王俊凯。

他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拽，王源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鼻尖蹭到那件灰色毛衣，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棉絮气息。

书“砰”地砸在了地上。

没砸中王源。

但砸中了另一个人。

一个刚从拐角转出来的、高高瘦瘦的男生。他穿着件质料很好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截冷白的手腕。

书脊不偏不倚，正敲在他额角。

他停住了。

慢慢抬手，摸了摸被砸中的地方。

然后抬眼，目光先落在那本罪魁祸首上，再缓缓抬起，看向书飞来的方向。

那一瞬间，整个自习区仿佛都静了静。

这男生生得很好看，是那种带着疏离感的好看。

眉眼深，鼻梁挺，唇线薄而清晰。

但此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渐渐浮起一小片红痕。

他眼神空空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倒像是……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倒霉。

许见星“啊！”

哲学书架那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眉眼英气的女生冲了出来，正是许见星。

她看到地上那本书，再看到额角发红的男生，顿时慌了。

许见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砸你！我是要砸那个——”

她猛地转身，指着跟出来的一个戴着眼镜、面色不豫的男生。

许见星“朱令和！”

朱令和推了推眼镜，嗤笑一声：

朱令和“许见星，你砸到人了还这么横？”

他转向被砸的男生，语气立刻变得温和又歉然。

朱令和“同学你没事吧？真是无妄之灾。有些人就是没教养，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许见星“你再说一遍谁没教养？”

许见星炸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朱令和“谁扔书谁没教养。”

朱令和慢条斯理。

许见星“要不是你骚扰我姐——”

朱令和“我那是正常学术交流。”

许见星“你手都快贴她腰上了叫学术交流？！”

两人剑拔弩张，声音越来越高。

被砸的男生——陆祚，依旧没说话。

他弯腰，捡起那本《西方哲学史》，拍了拍封底的灰。

动作慢吞吞的，透着一股子“爱咋咋地”的懒散。

这时，另一个女生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她和许见星有八九分像，但气质截然不同。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穿着浅米色的针织开衫和长裙，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哲学原著。

她脸色有些白，眉头微微蹙着，是江见初。

江见初“星星，别吵了。”

她声音不高，但清凌凌的，像溪水淌过石头。

她先对陆祚点了点头，语气诚恳：

江见初“同学，非常抱歉，我妹妹一时情急。你的伤要不要紧？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陆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砖头似的书，终于开了口，声音偏低，有点懒洋洋的：

陆祚“不用。”

他顿了顿，补充。

陆祚“书挺厚的。”

这话没头没脑，但江见初听懂了。

她脸上浮起一丝赧然。

朱令和却插了进来，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朱令和“江同学你别太自责，这事主要责任不在你。”

朱令和“陆同学是吧？要不我陪你去看看？我和校医院的老师熟。”

他说着，竟想伸手去拍陆祚的肩膀。

陆祚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

他目光在朱令和脸上停留了一秒，很短，没什么情绪，却让朱令和那伸到一半的手僵了僵。

王俊凯“热闹看够了没？”

一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王俊凯。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王源，走到了这几人圈子外围。

他手里还抱着那几本医学图谱，站姿笔直，像棵小白杨。

所有人都看向他。

王俊凯的目光先扫过陆祚额角的红痕，然后落在朱令和脸上。

王俊凯“这位同学，图书馆是公共学习场所，保持安静是基本礼仪。”

王俊凯“骚扰他人、大声喧哗、引发混乱——需要我帮你联系管理员，或者直接找你们院系辅导员聊聊‘正常学术交流’的界限吗？”

朱令和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朱令和“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王俊凯“路过的。”

王俊凯“看不下去的。”

王源这时也蹦跶了过来，笑嘻嘻地接话：

王源“就是就是！我们都看见了！你刚那手，‘不小心’得也太往下了点吧？”

他模仿着朱令和刚才的动作，夸张地往自己腰后虚晃一下，表情促狭。

许见星“噗”地笑出声，赶紧又忍住。

江见初也微微弯了弯嘴角。

朱令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了王源和王俊凯一眼，又看看冷着脸的陆祚和怒目而视的许见星，知道今天讨不了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可理喻”，转身快步走了，皮鞋声嗒嗒地消失在书架尽头。

小小的风暴，暂时平息。

陆祚把手里的《西方哲学史》递给江见初。

陆祚“你的书。”

江见初“谢谢。”

江见初接过，抱在怀里，她看了看陆祚，又看了看王俊凯和王源，轻声说：

江见初“今天真的谢谢你们。”

许见星也大大方方地道谢，尤其对王俊凯：

许见星“同学，刚才多谢你出声！那家伙惯会装模作样，没人揭穿他真能糊弄过去。”

王俊凯只是点了点头。

王源却活泼得多，摆着手：

王源“没事没事！路见不平嘛！不过同学……”

他转向陆祚，好奇地打量他额角。

王源“你真不用去医务室？那书我看挺重的。”

陆祚又摸了摸额角，那里已经肿起一个小包。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做个无奈的表情，但没太成功。

陆祚“习惯了。”

他说，顿了顿，解释了一句。

陆祚“我走路容易遇到这种事。”

这话说得古怪，但配上他那张没什么波澜的俊脸和额上醒目的红痕，竟有种诡异的说服力。

窗外，桂花香依然一阵浓一阵淡地飘进来。

斜阳又西沉了些，光柱拉得更长，颜色变成了暖金色，把每个人的轮廓都描了层毛茸茸的边。

王源看看王俊凯，看看陆祚，又看看江家姐妹，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只是为了逃避作业而胡乱开演的下午，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王俊凯，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真诚无害的笑容：

王源“王同学，那什么……既然都这么熟了，你看，我那线性代数……”

王俊凯转脸看他，那双静而深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无奈神情。

王俊凯“不熟。”

他说，转身就往自习区座位走。

王源“哎别啊！王同学！王俊凯！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医者仁心啊你想想！”

王源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声音压低了，却依然聒噪。

陆祚看着那两人一静一闹走远的背影，挑了挑眉。

江见初轻声对妹妹说：

江见初“我们也回去吧。”

许见星“嗯”了一声，挽住姐姐的手臂，临走前又对陆祚挥了挥手。

许见星“同学，再次抱歉啊！”

陆祚点了点头。

等人都散了，他才慢慢走到窗边。

楼下草坪上，一只橘猫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陆祚盯着那猫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转身，朝与猫相反方向的楼梯走去。

光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图书馆重归寂静。

只有那本被摔了两次的《线性代数辅导精讲》，还孤零零躺在第三排书架尽头的阴影里，封面上那个卡通博士，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荒诞的、由一场装病引发的连锁混乱，从未发生。

但有些相遇，就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当时只听见轻轻一响，看见几圈涟漪。

他们要很久以后才知道，那石子究竟沉到了多深的地方，又搅动了怎样的暗流。

混乱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