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鎏金步摇在晨光中轻轻晃动。赵嬷嬷的手稳得很，连一根碎发都没漏下。
“小姐真要这么干？”她一边给我系着翟衣的盘扣，一边低声问，“苏月儿那人不简单，背后怕是有靠山。”
我低头看着胸前的凤凰金簪，那是母妃临终前留给我的。簪子已经有些褪色了，可凤凰的眼睛还是亮的。
“嬷嬷，你说这宫里最怕什么？”我问她。
“最怕没规矩。”赵嬷嬷答得快。
我笑了：“对，没规矩。”指尖抚过簪头，“萧锦想护她，就得讲规矩。今天我要让她明白，东宫不是她想来就来的地方。”
赵嬷嬷叹了口气：“奴婢只是担心，万一太子爷偏心……”
“偏心？”我站起身，大红翟衣铺满地面，“他偏心得越狠，就越不能坏了祖制。”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送妆匣的宫女到了。赵嬷嬷出去吩咐了几句，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青瓷盒子。
“这是今早从库房取来的。”她把盒子放在我面前，“里面是太庙祭祖的玉盏图样。”
我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整套祭器的描金画册。翻到玉盏那页，特意多看了几眼。
“嬷嬷，我记得太庙的玉盏都是双鱼纹的，对吧？”
“是，每只都刻着年号。”
我合上画册，轻声道：“那就好。”
辰时刚过，东宫门前已经列好了仪仗。远远望去，萧锦立于阶前，一身玄色礼服衬得他格外挺拔。他身边站着个素衣女子，身形纤细，正是苏月儿。
我缓步上前，九翟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余光瞥见苏月儿低眉顺眼地福身，声音柔得像水：“见过太子妃。”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萧锦面前。他伸手想扶我上车驾，我轻轻一闪，避开了他的手。
“殿下还是照看好苏姑娘吧。”我语气平静，“这般素衣入宫，可是不合规矩？”
身后传来一阵窃议声。我知道那些大臣都在看热闹，等着看太子如何处置。
萧锦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她今日随行，是我允的。”
我微微一笑：“哦？莫非殿下要废了祖制？我记得太庙祭祖，未封嫔妃不得随行。”
苏月儿适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了委屈。
萧锦眉头皱了皱：“不过是陪祭罢了。”
“陪祭？”我轻笑一声，“那也得按规矩来。苏姑娘，你可知今日该穿何衣？”
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垂下眼帘：“奴婢不知。”
“那就回去换吧。”我说得轻巧，“时辰还早。”
她咬着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萧锦脸色变了变，终究没说什么。
我登上车驾，听见身后传来她低声抽泣的声音。
太庙内香烟缭绕，青石地砖映着晨光。我站在太子妃位上，看着苏月儿故意往前挪了半步的位置。她离我太近了，近得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祭酒时她突然“失手”打翻玉盏，琥珀色的酒液染了我裙摆。她惊慌跪地：“奴婢该死！定是昨夜侍奉殿下太累……”
我俯身捡起碎片，指尖在她绣鞋底一抹。青石板才扫过，哪来的香灰？
“苏姑娘可真会说笑。”我把碎片举起来，对着殿内烛光，“这青石板才扫过，怎的鞋底沾了这么多香灰？”
满殿哗然。我直视萧锦：“太子殿下，太庙行礼不谨，该当何罪？”
他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开口：“不过是无心之失……”
“殿下此言差矣。”我打断他的话，声音清越如钟磬，“祖宗面前岂容戏言？若今日我真失手打翻祭品，不知殿下是否也会替我说‘无心’二字？”
朝臣们开始低声议论。我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太子怎么收场。
“况且苏姑娘并非正式嫔妃，今日随行已然逾矩。”我趁势再进一步，“还请太子明示——莫非是要废了这沿袭百年的祖制？”
萧锦僵在原地。我转身面向太庙牌位深深一拜：“臣妾失礼了，这就去祠堂领罚。”
抬脚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正午阳光刺破太庙的阴翳，我缓步走出殿门。远处树影下，苏月儿咬着帕子目送我，眼中恨意几欲喷薄而出。
经过她身边时，我轻声道：“这东宫，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苏姑娘若是喜欢这里，不如好好练练礼仪。”
她猛地抬头，我却已继续前行。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哽咽，和萧锦急促的脚步声。
赵嬷嬷悄然靠近：“小姐方才好险……”
“不险。”我望着远处宫墙，“他们连这点心思都看不透，往后怎么跟我下棋？”
我回到东宫时，天已经快黑了。赵嬷嬷扶着我下车驾，低声说：“苏月儿方才被禁军带走了。”
我没说话，径直往内殿走。路过回廊时，听见几个宫女在议论。
“听说是太后发了话……”
“早说过太子妃不好惹……”
我停住脚步，赵嬷嬷立刻会意，朝她们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宫女慌忙低下头，退到角落里去了。
夜风有些凉，我坐在灯下解着翟衣的盘扣，手指忽然顿住——袖口的金线被人动过，针脚细密却不匀称，像是临时补过。
赵嬷嬷端着药膳进来，见我盯着袖子看，轻声道：“奴婢方才去库房取您的礼服，发现针线房今早确实接过一道加急差事。”
我抬起眼。
“说是苏姑娘身边的人送来的。”她压低声音，“说是怕太子妃今日穿得不够妥当，特意让人改一改。”
我扯了扯嘴角：“她倒是关心我。”
赵嬷嬷欲言又止：“小姐，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别人？”
我想起太庙里她那一滴没落下的眼泪，轻轻摇头：“不会。她比谁都清楚，留个活口才有用。”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女匆匆进来禀报：“太子爷来了。”
我站起身，正要迎出去，却看见萧锦已经站在门口。他一身玄袍未换，神色有些疲惫。
“清瑶。”他喊我的名字，声音轻了些，“你今日……太过分了。”
我看着他：“殿下觉得，是臣妾过分，还是苏姑娘大胆？”
他顿了顿，终究没回答。
我慢慢坐下：“殿下若是为了她说我，不如直接废了祖制，让她坐上这个位置。”
他皱眉：“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得太清楚了？”我笑了笑，“那我问您一句，若您今日不是陪祭，而是主祭，她还敢打翻玉盏吗？”
萧锦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对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既然知道我是对的，那今后就别再让人随便进东宫了。”
他没说话，只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夜深后，赵嬷嬷送来一封信。我展开一看，竟是太后亲笔：
“哀家老了，看不得这些争斗。但你要记住，太子终究是你夫君，莫要伤了他的心。”
我望着烛火，心里忽然有点疼。不是为了萧锦，而是为了母妃。
她临终前也这样劝我：“瑶儿，太子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可命运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注定的。
第二天清晨，苏月儿被贬去冷宫。我收到消息时，正在给母妃的灵位上香。
“她昨晚在祠堂留了一句话。”赵嬷嬷低声说，“她说，太子妃赢不过三次。”
我指尖一顿，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母妃的画像。
“那就看看，谁先撑不到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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