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冷宫的琉璃瓦上落着薄霜。我站在宫门前,听见身后赵嬷嬷低声劝阻:“小姐,这地方阴气重,奴婢瞧着不吉利。”
她手里还攥着方才用过的香炉,铜胎掐丝珐琅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黑。我知道她不是怕鬼神,是怕人——怕那些藏在暗处的手,比鬼更冷。
“嬷嬷。”我转过身,看着她眼角的皱纹,“你当年能护着母亲从冷宫活着出来,如今反倒怕进去了?”
赵嬷嬷的手一抖,香炉差点摔在地上。她没再说话,只默默退到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影子。
穿过荒草丛生的御道时,风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我停下脚步,朝那座废弃偏殿望去。断壁残垣间,几盏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是谁在招魂。
“那地方埋过死人。”赵嬷嬷在我耳边低声道,“先帝时有个妃子,生了个怪胎……”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掠过,灯笼应声熄灭。黑暗中,我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抱着个襁褓。
“走吧。”我轻声道,抬脚继续往前。
冷宫门口,两个狱卒正抬着草席往外走。席角渗出一缕暗红,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怎么回事?”我问。
一个狱卒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他嘴唇发紫,像是冻僵了似的。我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双眼睛——和小时候在沈府后院见过的一具尸体很像。
“苏姑娘就在里头。”另一个狱卒赔着笑,声音却干巴巴的,“太子妃请便。”
铁链拉开的瞬间,锈蚀的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根发疼。我举着灯笼走进牢房,烛火摇曳,映出墙上斑驳的刻痕。那是历代囚徒留下的印记,有哭有笑,还有血写的“冤”字。
“你来了。”苏月儿坐在角落,手指正慢慢梳理散乱的青丝。她换了件粗布衣裳,可动作依旧轻盈,像是在梳妆台上摆弄金钗。
我走到她面前,灯笼举高了些。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胭脂。
“你倒沉得住气。”我说,“临走前还要放句话,说什么赢不过三次。”
她笑了笑,眼尾弯起一道弧线:“姐姐不是也来了?”
我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她的皮肤还滑,可触感冰冷。“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活命?”
她并不挣扎,反而凑近了些,呼吸拂过我的指尖:“姐姐可还记得那年大火?柴房走水,你还在襁褓之中,是母亲冒死把你抱出来的。”
我松开手,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那场火我记不太清,只记得母亲身上有一股焦味,后来就再也没好。
“提这些做什么?”我问。
“我在想啊……”她歪着头,发丝垂落在肩上,“你母亲真是病死的?”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凭你也敢妄议国公夫人?”
“我不但敢说,还敢做。”她忽然凑得更近,眼底泛着幽光,“那夜我亲眼见人送来药罐,说是补身子的。可我认得那药材——‘断肠草’泡的,配上当归黄芪,喝下去就像普通的补药。”
我猛地后退一步,灯笼晃了晃,烛花爆裂一声。
“胡说。”我咬牙,“我母亲是咳疾复发……”
“是吗?”她轻轻笑了一声,“那你可知道,太医署的诊案上写着‘脉象虚浮,疑似中毒’?只是后来那份诊案,就再也没人提起过。”
我死死攥住灯笼柄,指节发白。那年母亲病重时,我年纪尚小,只记得赵嬷嬷整夜守在榻前,后来父亲也不知去向。再醒来,母亲已经咽了气。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声音发涩。
“因为我快死了。”她望着我,眼里竟有一丝怜悯,“可你呢?你还能信谁?信赵嬷嬷,还是信你那个‘亲弟弟’?”
我愣住:“云澈怎么了?”
“你以为扶持的是新帝?”她低声笑起来,“可你弟弟私下见的人,怕是你想不到的……”
我猛地站起身,袖中匕首几乎要握不住。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为云澈铺路,可他竟背着我……
“你撒谎。”我冷冷道,“休想离间我们姐弟。”
她却不恼,只悠悠道:“那就拭目以待第三次对决吧。”
我转身要走,却被她最后一句话叫住:“姐姐,你可曾想过……若不是有人想要你恨太子,为何偏偏选中我?”
我僵在原地。
她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像是某种诅咒。
走出冷宫时,乌云散去,月光惨白。经过那具暴毙的狱卒尸体,我注意到他靴底粘着一张纸片,隐约写着个“萧”字。
赵嬷嬷见我神色不对,低声问:“小姐可是受了寒?”
我摇头,望向远处的冷宫铁窗。月光下,那扇铁窗后似乎有人影晃动,又像只是错觉。
“我们回去吧。”我说。
可我知道,今晚之后,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