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契令”下的第一项正式团队任务,是为一周后的“学园祭”筹备联合展演。各小队需提交一份融合小队成员特质的创意方案。于是,在学园那间被誉为“智慧沉淀之地”的古典阅览室内,出现了极其违和的一幕。
严浩翔与贺峻霖,隔着一张宽大的、散发着木质与古老书卷气息的长桌,相对而坐。
严浩翔坐姿挺拔,银白长发一丝不苟,珍珠白的真丝衬衫纽扣扣到最上一颗,指尖搭在一本摊开的、以古精灵语写就的《元素谐振概论》上。他面前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白瓷杯盏细腻剔透,旁边搁着一柄精致的银质小勺。
而贺峻霖,则穿着他那件略显随意的格纹马甲,玳瑁眼镜后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桌上几张潦草写画着各种符号和关键词的草纸,手边是一杯早已凉透、杯沿还沾着点可疑墨渍的普通咖啡。
空气里,雪松冷香与廉价咖啡因的味道无声交锋。
“关于展演方案,”严浩翔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如玉磬,带着天然的疏离感,“我认为,可以构建一个微缩的‘万妖星仪’,以猫神族秘法牵引星辉,辅以精灵族自然元素点缀,展现灵谕界的秩序与浩瀚。”
他提出的,是一个高贵、典雅、且能充分彰显他自身血脉优势的方案,几乎将贺峻霖的“小灵通”特质排除在外。
贺峻霖闻言,头也没抬,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草纸上一个画着巨大问号和金币符号的图案:“严少的方案,美则美矣,但恐怕会让观众看得打瞌睡,而且成本高昂,性价比极低。学园祭嘛,要的是热闹和新奇。”
他抬起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让人看不清眼神:“我倒觉得,搞一个‘灵谕界八卦(划掉)……秘闻问答转盘’更有趣。利用我的情报网设置问题,用点小魔法增加互动和……刺激性,保证人气爆棚。”
这方案充满了市井的投机与喧闹,严浩翔光是听着,就觉得额间的银抹额似乎又紧了几分。
“哗众取宠。”严浩翔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冰冷的字眼,异色瞳孔中掠过一丝鄙夷,“将关乎各界平衡的秘辛置于嬉闹之中,有失体统,亦不负责任。”
“信息只有在流动中才能产生价值,固步自封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贺峻霖立刻反唇相讥,语气依旧带着那点懒洋洋的调子,话语却尖锐,“还是说,严少是怕转盘转到某些关于猫神族的……嗯……‘趣闻’?”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严浩翔握着书页边缘的指尖微微收紧。他知道,贺峻霖是在指上次“毛线球”之事。这个无礼之徒,果然毫无悔改,甚至变本加厉!
他不再与贺峻霖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争论,本身就已经拉低了他的层次。
他决定,用最优雅的方式,让这张喋喋不休、充满冒犯的嘴,暂时闭上。
严浩翔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手边的红茶杯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柄精致的银质小勺。
然后,他做了一個极其自然、却又极其突兀的动作。
他没有用勺子搅拌红茶,而是将它轻轻拿起,然后,手腕微沉,将勺子的弧形底部,稳稳地、轻柔地,贴在了自己线条优美的唇瓣上。
银勺如镜,清晰地映出他淡漠的神情和抿紧的唇线。
这是一个古老猫神贵族之间流传的、近乎失传的无声礼仪——“止语勺”。意为:当下的言论已无价值,或对方不配再得到我的回应,我将保持缄默,以示最高的轻蔑与边界感。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没有一丝烟火气,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冲击力。
贺峻霖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着严浩翔唇上那抹冰冷的银色,看着对方彻底无视他存在、仿佛已神游天外的姿态,推了推眼镜。
阅览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空气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仍在无声对抗。
几秒后,贺峻霖忽然笑了。不是恼怒,而是那种发现了极其有趣事物的笑容。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着那个以银勺封唇的“雕像”说道:
“严浩翔,你知道吗?”
“你用这种方式让我闭嘴……”
“反而让我更想撬开你的嘴,听听里面到底能说出多少……‘高贵’的词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像毒蛇吐信,精准地钻进严浩翔的耳膜。
严浩翔端坐不动,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真的化成了一座完美的雕塑。
但贺峻霖的玳瑁眼镜片上,清晰地闪过一道微光——代表对方心率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加速的波动。
呵。
贺峻霖靠回椅背,重新拿起他那支笔,在草纸上那个问号和金币旁边,慢悠悠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猫头轮廓。
无声的战争,第一回合。
看似严浩翔以绝对优雅的姿态占据了上风。
但贺峻霖觉得,他好像……找到了打开这座冰山更“有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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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室的死寂持续了足足一刻钟。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沉默的两人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最终,是贺峻霖先有了动作。他并非无法忍受沉默,恰恰相反,他享受信息在静默中发酵的过程。但他觉得,今天的“观察”与“试探”已经收获颇丰,没必要再耗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散落在桌上的草纸,将那只凉透的咖啡杯端起来,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严浩翔唇上那柄依旧稳如磐石的银勺,以及对方那双低垂着、仿佛已入定般的异色瞳孔。
“看来今天的‘头脑风暴’只能到此为止了,”贺峻霖站起身,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评论天气,“严少既然选择了‘静思’,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关于方案,我会整理一个更……‘体面’的初稿,毕竟,‘协契令’要求我们必须提交点东西,对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现实,又带着点微妙的讽刺——仿佛在说,你尽管保持你的高贵沉默,但该干的活,总得有人干。
说完,他不再停留,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阅览室。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严浩翔才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姿态,将唇上的银勺移开,轻轻放回茶碟旁,发出“叮”的一声微响。
银勺光洁的弧形底部,清晰地印上了一道极淡的、属于他唇形的压痕。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浅浅啜饮一口,动作依旧优雅,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握着杯柄的指尖,比平时要用力一丝。
“止语勺”成功地让那个无礼之徒闭上了嘴,也维持住了他表面的绝对优雅与距离感。
然而……
严浩翔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贺峻霖离开前那压低嗓音、带着气音的话语。
“更想撬开你的嘴……”
那声音像带着倒钩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听觉神经上,挥之不去。还有那副玳瑁眼镜后,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精明目光。
他放下茶杯,从书页旁拿起一支纤细的、笔尖蘸着金粉的羽毛笔。他并没有在《元素谐振概论》上做笔记,而是翻到了书籍最后附带的、空白的备忘录页上。
他沉吟片刻,落笔。字迹清峻孤峭,一如他本人。
「观测对象:贺峻霖(情报贩子,‘小灵通’)」
「行为模式:言语挑衅,善抓弱点,行事无常规,目的性不明(或为利益,或为……乐趣?)。」
「应对策略:‘止语勺’有效,可暂时阻断其无休止的言语试探,维持边界。然,其似乎……愈挫愈勇?」
「潜在风险:其情报网络或对族誉构成持续性威胁。需防范其以‘协契’之名,行探查之实。」
「待查:其弱点(除情报交易外)。」
写到这里,他笔尖停顿。弱点?
他想起贺峻霖对灵石价值的精准计算,对情报交换的锱铢必较。
或许……“利益”本身就是其最大的驱动与弱点?
严浩翔看着纸上那个被自己标注了问号的“乐趣”二字,异色的瞳孔微微眯起。
若真如此,事情或许会变得……更加麻烦。
他合上书,将羽毛笔搁置一旁。银勺上的唇痕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一道无声的战书,也像一個刚刚开始、结局未卜的故事扉页。
他起身,离开阅览室,雪松冷香缓缓弥散,试图驱散那顽固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带着算计与咖啡因的气息。
这场优雅与市井的对抗,远未结束。它只是从喧闹的言语,转入了更深的、无声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