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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鬼市泥菩萨真言

药香长安

子时将至,更深露重。药王镇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此刻已陷入死寂,唯有河水单调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但西北角的河滩,却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渐渐有了活气。

十一和夏柠已用“腐心草”与“断肠花”混合捣碎的刺鼻汁液涂抹全身,换了身半旧的粗布衣衫,脸上用煤灰抹了暗,混在稀疏的人流中,向河滩走去。空气中那股掩盖不去的药材混合腥臭,恰好完美地盖住了她们身上用来掩盖“蚀骨香”的异味。

越靠近河滩,景象越是诡异。没有明亮的灯火,只有几盏用黑色油纸糊住的灯笼,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幢幢鬼影。地上铺着破草席、烂布块,零零散散摆着些看不清面目的物件,卖家大多沉默地蹲在阴影里,如同泥塑木雕。买家也大多沉默,步履匆匆,目光警惕,偶尔在某个摊位前蹲下,以极低的声音交谈几句,迅速完成交易,便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河泥的腥臊、霉烂的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贪婪、恐惧和秘密的压抑感。

这就是“鬼市”,一切见不得光的交易,都在此进行。

十一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她领着夏柠,如同两条融入夜色的游鱼,在摊位与阴影间无声穿行,目标明确地朝着河滩最偏僻、靠近一处废弃码头的角落走去。那里,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一张几乎散架的破草席上,面前摊着一块分辨不出颜色的破布,上面随意丢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几件破烂瓷器,还有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缺了口的陶罐。此人穿着一身分不出本色的油腻衣衫,头发稀疏花白,在头顶胡乱挽了个髻,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打盹。

这便是“泥菩萨”?夏柠心中疑窦丛生。此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穷困潦倒、随时可能断气的乞丐。

十一在摊位前停下,没有蹲下,只是用脚尖极其轻微地踢了一下那个蒙尘的陶罐。

“哗啦……”陶罐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那佝偻的身影仿佛被惊醒,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极其平凡、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影下,竟亮得惊人,浑浊中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精明与冷漠。

“买罐?”泥菩萨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破风箱在拉动。

“不买罐,问路。”十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特定的韵律。

泥菩萨浑浊的眼睛在十一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她身后的夏柠,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复又耷拉下眼皮:“前路不通,后路是水,左边悬崖,右边是坟。没路。”

“无路可走,便借菩萨的泥胎一用,踩过去。”十一对答如流,这是约定的暗语。

泥菩萨沉默片刻,用枯枝般的手指,慢吞吞地将面前几块石头摆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然后伸出三根手指。

十一从怀中摸出三块碎银子,轻轻放在那图案中心。

泥菩萨看也不看,用破布一卷,将银子连同石头扫进怀里,然后从身后破烂的包袱中,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塞到十一手中。

“东家要的货。路滑,小心脚下。”他嘶哑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最近,有不少生面孔在打听‘老地方’的‘红石头’和‘旧账本’。有官面上的,也有……影子。”

“影子”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

夏柠心中一凛。“老地方”显然指“烬余”,“红石头”是“赤阳髓”,“旧账本”……是指父亲的手札,还是指别的什么?官面上的人可能是大理寺或京兆府,那“影子”……是“影杀”?还是别的?

十一不动声色,将油纸包收好,微微颔首:“菩萨指点,铭记在心。香火钱,不会少。”

泥菩萨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交易完成,干脆利落得令人心悸。

十一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夏柠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这鬼市的气氛,比刀光剑影的厮杀更让人窒息。

两人迅速离开那片区域,重新没入鬼市稀疏的人流阴影中。十一脚步不停,似乎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出河滩范围,踏入镇子边缘那片荒废的棚户区时,异变陡生!

前方狭窄的巷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身影,堵住了去路。两人皆穿着普通的粗布短打,但站姿挺拔,眼神锐利,如同出鞘的刀,与这鬼市格格不入。他们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夏柠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的袖口微微鼓起,显然藏着兵刃。

几乎在同时,身后也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夏柠不用回头也知道,退路也被截断了。

被盯上了!是泥菩萨出卖了她们?还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十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看见挡路之人,径直向前走去,只是微微侧头,用只有夏柠能听到的极低声音道:“跟紧,冲过去。”

夏柠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已摸向袖中的短刃。

就在双方距离缩短到十步左右,气氛紧绷到极致,一触即发之际——

“哎呀!”

旁边一个堆放破烂箩筐的角落,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一个黑影猛地从箩筐后踉跄着扑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向拦路那两人的侧面!

那两人反应极快,瞬间侧身闪避,手下意识按向腰间!但那个“醉汉”似乎真的醉得不轻,手舞足蹈,东倒西歪,非但撞散了箩筐,还挥舞着手臂,将筐里不知是烂菜叶还是什么腌臜之物甩得到处都是,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着:“谁……谁他娘挡老子的路……呃……”

混乱突如其来!挡路的两人被这“醉汉”一搅,阵型顿时一乱,注意力也被分散!

“走!”十一低喝一声,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身形如鬼魅般前窜,不是硬冲,而是猛地撞向旁边一间摇摇欲坠的棚屋板壁!

“砰!”本就腐朽的板壁被她一撞即破!她拉着夏柠,瞬间钻了进去!

棚屋内漆黑一片,充满霉味。十一毫不停留,穿过破烂的里间,又从后墙一个早已破损的窟窿钻了出去!外面是另一条更窄、更脏乱的小巷。

身后传来那两人气急败坏的呵斥和追赶的脚步声,但被倒塌的棚屋和狭窄的巷道一阻,已慢了一步。

“这边!”十一对地形熟悉得可怕,在小巷中左拐右绕,专挑最脏最乱的路径,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夜色掩护,很快便将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但夏柠能感觉到,追兵并未放弃,而且似乎不止两人!有更多的人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对这片区域似乎也很熟悉!

“分开走!老地方汇合!”十一忽然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将那个油纸包塞进夏柠手中,语速极快,“拿好!一直向北,出镇,河边有三棵柳树歪在一起的地方,等我!快!”

不等夏柠回答,她猛地将夏柠推向左侧那条堆满垃圾、臭气熏天的小巷,自己则转身冲进了右侧一条看似更开阔、实则可能通向死胡同的巷道,还故意弄出不小的声响!

她在引开追兵!

夏柠心脏狂跳,来不及多想,咬紧牙关,抱着油纸包,埋头冲进了左侧那条恶臭的小巷。身后,果然传来追兵转向、扑向十一所在方向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她拼命奔跑,不顾脚下滑腻的污秽和几乎令人作呕的恶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镇子,到河边汇合点!

巷子尽头是镇外的荒滩,月光洒在浑浊的河面上,泛着惨白的光。她一眼就看到了十一所说的那三棵歪脖子老柳树,在夜风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她踉跄着冲过去,躲到柳树粗壮扭曲的树干后,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树皮,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手中紧紧攥着的油纸包,已被汗水浸湿。

十一怎么样了?她能甩掉追兵吗?那些是什么人?是冲着情报来的,还是冲着“赤阳髓”?

冰冷的夜风吹过河滩,带着水腥气和远处鬼市隐约的喧嚣。夏柠缩在树后,警惕地注视着来路。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来路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是十一!她回来了!

夏柠心中一喜,正要出声,却猛地捂住嘴——借着月光,她看到十一的左臂软软地垂着,袖口一片深色,正不断往下滴落着液体!

是血!她受伤了!

十一脚步虚浮,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纸。她冲到柳树下,背靠着树干滑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冷汗。

“你受伤了!”夏柠冲过去,撕下衣襟想要帮她包扎。

“小伤,不碍事。”十一推开她的手,声音因失血和疲惫而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迅速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目光落在夏柠紧握的油纸包上,“东西没丢吧?”

“没有。”夏柠连忙将油纸包递过去,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若不是为了掩护她,十一不会受伤。

十一接过油纸包,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疲惫地闭上眼,缓了几口气,才低声道:“是‘影杀’的人,至少六个。身手不弱,配合默契,像是专门在鬼市蹲守的。泥菩萨……应该没出卖我们,是他们自己嗅到了味。”

“专门蹲守?他们知道我们会来鬼市?”夏柠惊疑。

“或许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所有打探‘烬余’和‘赤阳髓’消息的人。”十一睁开眼,眼中寒光闪烁,“‘赤阳髓’现世的消息,恐怕……已经走漏了。至少,在某个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夏柠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怀璧其罪,她们现在就是移动的靶子!

“你的伤……”夏柠看着十一不断渗血的左臂,忧心忡忡。

“死不了。”十一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和牙齿配合,撕开左臂的衣袖。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地暴露在月光下,皮肉翻卷,血流不止。她额上冷汗涔涔,却哼都没哼一声,从怀中取出金疮药,一股脑撒在伤口上,然后用撕下的布条紧紧捆扎。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药王镇,这里不能待了。”十一处理完伤口,气息更加虚弱,但语气斩钉截铁,“追兵很快会搜过来。往北,进山,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暂时落脚。”

夏柠点点头,搀扶起十一。十一的重量大半压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十一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显然伤势不轻。

两人相互搀扶着,沿着河滩,向着北方黑黢黢的群山阴影踉跄走去。身后,药王镇的灯火和鬼市的诡异喧闹渐渐远去,而前方,是更加深沉莫测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

怀中的油纸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可能关乎生死的情报。十一的伤,追兵的后患,以及“赤阳髓”消息泄露的危机,如同三座大山,压在夏柠心头。

这趟鬼市之行,拿到了情报,却也捅了马蜂窝。真正的暴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后不久,那三棵歪脖子柳树下,一道如同幽灵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浮现。黑影蹲下身,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抹过十一滴落在地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放到鼻尖嗅了嗅,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冰冷的轻笑。

随即,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河滩上,只余风声呜咽,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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