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群山，如同无数匍匐的巨兽，在深沉的夜幕下投下连绵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夏柠搀扶着十一，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艰难跋涉。十一的伤势比看上去更重，大半重量压在夏柠身上，脚步虚浮，呼吸粗重滚烫，冷汗浸透了夏柠肩头的衣衫，混合着血腥气，不断刺激着夏柠的神经。每一次颠簸，十一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但她始终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丝毫呻吟，只是用那双即使在剧痛和虚弱中依然锐利的浅瞳，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山路，辨认着方向。
身后，药王镇的灯火早已被重重山峦吞没，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十一说，“影杀”的人极擅追踪，她们必须尽快进入大山深处，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
“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十一的声音低哑破碎，几乎是气音。
夏柠没有应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山路越来越陡，林木越来越密，几乎不见月光。荆棘划破皮肤，山石硌伤脚底，但夏柠浑然不觉，所有的力气和意志都集中在搀扶和前进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夏柠感觉自己的体力也即将耗尽时，十一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前方是一座陡峭的山崖，崖壁上藤蔓密布，怪石嶙峋，看起来无路可走。
“那里……”十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崖壁中段一处被浓密藤蔓完全覆盖的、几乎与山体颜色融为一体的凹陷。
夏柠定睛看去，才发现那里隐约有个洞口，极其隐蔽。
“扶我上去……”十一喘息道。
夏柠咬紧牙关，连拖带拽，几乎是半背着十一，攀着崖壁上突出的岩石和藤蔓，一点一点挪到那凹陷处。拨开沉重的藤蔓，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陈腐的、混合着尘土和野兽气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十一示意夏柠先钻进去，自己则靠在洞口岩壁上，警惕地扫视着来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最后闪身入内，并迅速用藤蔓重新遮挡好洞口。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夏柠摸索着扶十一坐下，自己则背靠冰冷的石壁，剧烈喘息，浑身如同散架。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洞外隐约的风声。
歇息片刻，夏柠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却被十一冰凉的手按住了。
“别生火……有烟，会暴露。”十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虚弱但清晰。
夏柠这才想起，她们还在逃命。她默默收起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着，从怀中掏出水囊和干粮，摸索着递到十一手边。
“先处理……你的伤。”夏柠低声道。十一手臂上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十一没再拒绝。在夏柠的帮助下，她艰难地解下被血粘住的布条。伤口在黑暗中看不清，但触手一片粘腻湿冷，显然失血严重。夏柠摸索着重新上药，用自己衣襟内层相对干净的部分，撕下布条，再次紧紧包扎。整个过程，十一只是偶尔发出极力压抑的闷哼，身体绷紧如弓。
处理完伤口，两人就着冷水，默默嚼了几口干粮。冰冷的食物和清水下肚，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和寒意，但洞内的压抑和未知的危险感，却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柠打破沉默，声音在狭窄的洞穴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处……废弃的猎户洞，当地人叫‘狼穴’。”十一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浓重的疲惫，“很多年前……执行任务时发现的，算是个……临时据点。”
执行任务？夏柠心中一动。十一果然不是普通人。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
洞内重新陷入沉默。良久，十一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泥菩萨给的……东西，看看。”
夏柠这才想起那个油纸包。她摸索着取出，在黑暗中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两张折叠得很仔细的、触手坚韧的羊皮纸。她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但摸得出是精细绘制的地图。
“是地图？”她低声问。
“嗯。”十一似乎松了口气，“一份是‘烬余’地下遗址的详细结构图，标注了可能的密道和机关。另一份……”她顿了顿，“是最近半月，在药王镇及周边，明里暗里打听‘赤阳髓’和‘夏青临’相关消息的势力名单和画像。”
夏柠的心脏狠狠一缩！打听父亲消息的势力名单！这情报太重要了！难怪“影杀”的人会不惜在鬼市动手抢夺！
“名单上……有谁？”夏柠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多。”十一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京兆府、大理寺的暗探，几个皇子门下的清客，几家背景复杂的药材商，还有……至少三批来历不明、疑似江湖杀手组织的人。其中，‘影杀’的人确认在其中，而且，他们似乎不是最早开始打听的。”
不是最早？夏柠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除了“影杀”，还有至少两方以上的势力，在更早的时候就盯上了父亲留下的东西！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名单和地图，天亮再看。”十一似乎耗尽了力气，声音越来越低，“先休息……轮流守夜……我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竟是昏睡了过去。失血过多加上极度疲惫，她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
夏柠心中一紧，连忙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她摸索着将自己的外衫盖在十一身上，自己则挪到洞口附近，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手握短刃，警惕地倾听着洞外的动静。
黑暗和寂静，如同最可怕的怪物，吞噬着感官。洞外，夜枭凄厉的啼叫，野兽隐约的嚎叫，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足以让她心跳加速。十一受伤昏迷，现在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她不能睡。必须保持清醒。
时间在死寂和警惕中缓慢流逝。夏柠强迫自己思考，梳理着混乱的线索。泥菩萨的情报显示，至少有四方势力在追查“赤阳髓”和父亲的事。京兆府和大理寺可能是公事公办，也可能是被渗透。皇子门客和药材商，或许是觊觎“赤阳髓”的神奇药效或背后利益。那两批神秘的江湖势力，又是谁？“影杀”是其中之一，另一批呢？会是“青羽”内部有问题的人吗？还是……其他未知的敌人？
裴衍……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他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执棋者，还是……另一枚棋子？
还有十一……她到底是谁？为何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她救自己，帮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同病相怜”？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缠绕着她，让她头痛欲裂。怀中的“赤阳髓”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如同一个滚烫的烙铁，提醒着她所背负的重担和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透入一丝极淡的灰白色。天，快亮了。
夏柠稍稍松了口气，但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她悄悄挪到十一身边，探了探她的额头，依旧滚烫。伤口恐怕有些发炎了。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弄到干净的清水和更好的伤药。
就在她忧心忡忡之际，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夏柠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耳朵竖了起来。
不是风声，不是兽类！是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正朝着这个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
追兵！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是循着血迹？还是通过其他手段？
夏柠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十一，又看了看手中紧握的短刃和怀中滚烫的“赤阳髓”。
绝不能被堵死在这洞里！
她迅速做出决定，轻轻摇醒十一。十一瞬间睁开眼，眼中虽带疲惫，但已恢复了清明和锐利，显然刚才只是浅眠。
“有人来了，至少三个，在靠近。”夏柠用气声极快地说道。
十一瞳孔一缩，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挣扎着坐起，低声道：“从这边走，洞后……应该有出口，我当年……留了后路。”她指着洞穴深处一片更黑暗的区域。
夏柠毫不犹豫，搀扶起十一，两人踉跄着向洞穴深处摸去。洞穴比想象中更深，蜿蜒向下，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走了约莫几十步，前方出现岔路。十一凭着记忆，选择了左边那条更狭窄、布满蛛网的通道。
又行了一段，前方隐约有微光和水声传来。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洞穴尽头，竟然是一条地下暗河的出口！河水从洞壁倾泻而下，形成一道不大的瀑布，注入下方一个幽深的水潭。水汽弥漫，光线是从瀑布水帘外透入的，显然外面已是白天。
“跳下去……顺着水流……能出山……”十一指着水潭，气喘吁吁，“我断后……你走……”
“不行！”夏柠断然拒绝。十一重伤在身，留下断后必死无疑！“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十一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身后的洞穴深处，已经隐约传来追赶者压低声音的交谈和脚步声！他们追进来了！
“走！”十一低喝一声，用尽最后力气，推开夏柠，自己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几乎摔倒。
夏柠一把扶住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没有退路了！
两人搀扶着，冲向水潭边缘。潭水幽深冰冷，看不到底。
“深吸气，闭眼！”夏柠低吼一声，抱住十一，纵身跃入冰冷的潭水！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夏柠死死抓住十一，凭着本能，顺着汹涌的暗流，向着透入微光的方向拼命挣扎游去。
黑暗，冰冷，窒息……还有身后隐约传来的、入水追击的声响！
她们能逃出生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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